七天的時間轉(zhuǎn)瞬即逝。
這七天以來,沒有詭夢,沒有別人的打擾,也沒有再次離奇的復明,一切平淡地仿佛回到了從前。
但游蘇從未放松心神,他白天一刻不歇地修煉,熟稔劍法之余,還掌握了十余種《通選》上的術(shù)法,可惜的是真正能在戰(zhàn)斗中派上用場的為數(shù)不多。
晚上則繼續(xù)幫助師妹感應玄炁地流動,前兩天結(jié)束時倆人尚有些尷尬,第三天之后便越來越習以為常。
學第三式那晚,有些位置因為距離要害過近,游蘇都會極其克制,避免讓師妹窘迫難堪。姬靈若卻主動抓住游蘇的手貼近,喃道:
“既是正事,何必畏手畏腳?你若不坦蕩下手,倒顯得這教學不純了。”
游蘇聞言,知曉了姬靈若的決心后再無顧忌。所幸的是,教學的確有用,姬靈若的劍式終于微微有了氣韻。
少女喜于變強,每夜來得更早,去得也更晚。每次結(jié)束時總會不舍地念“還要還要”,游蘇也只能疲憊地扶著腰將她趕走。
這樣的磨煉下,游蘇的玄炁控制也隱隱更上一層樓。單論點火術(shù)而言,他甚至可以直接十根手指一齊點火。在他為手上的十根火苗興奮之際,沒想到《通選》的下一面,赫然就是一招火掌術(shù)。
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情,暗地里游蘇也做了不少努力。
他翻遍了邪書,卻并未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御邪宗只是御邪,主修的是飼養(yǎng)與控制邪祟。書中倒是三言兩語記載過,有專門研究讓邪祟附體離體并以此為力量的密宗,但由于它過于陰毒,幾百年前就被神山覆滅了。
最有用的一條,可能就是書中的一個陣法能夠隱藏周遭的邪氣。游蘇暗中在宗宅附近布置了這個陣法,雖然比較簡陋,但當他再注入玄炁入辟邪令時,竟已沒有溫度的變化。
游蘇也一直研究著辟邪令的作用,可除了那晚傳來的信息外它在游蘇手中就是一塊翠中帶墨的尋常玉佩。他試圖在城中尋找是否還有辟邪司之人,也都徒勞無功。
神山似乎已成為了他唯一的希望。
就在游蘇焦頭爛額地規(guī)劃著該如何才能帶著師妹師娘一齊抵達恒高神山時,轉(zhuǎn)機出現(xiàn)了。
真正的神山來客,降臨了這座偏僻的小城。
……
晨曦初露。
天地間第一縷朝陽鋪灑而來,給城中參差錯落的建筑蓋上了一層金被。透過空中飄散著的那股若有若無的霧,出云城的大街小巷上不見一個人影。
尋常晨時最為擁擠的早點街,此刻也只是空有攤位。
也不知跟師妹說油酥餅店確實沒開門,師妹會不會信。
游蘇搖搖頭穿行過街,感覺今日這座城市仿佛是座空城。
城主府要迎接的那位貴客,到底是何人?
居然能讓柳城主下令全城百姓今日午時之前不得隨意上街,還發(fā)柬請來了出云城中所有靈臺境以上的修士一同迎賓。想來絕不是簡單為了排面,不然全城共迎豈不是更好?
游蘇只盼背后原因與自己無關(guān),千萬不要再給他困頓的生活多添煩擾了。
不覺間,古色古香的城主府已經(jīng)到了。
游蘇放大感知,府門前竟井然有序地站著數(shù)十人。
以柳城主為首,七位地位頗高的老者緊隨其后,王鐵匠也在其中,再往后則是中年與年輕一輩。
游蘇白衣樸素,悄然混進隊末,安立如松。自以為無人察覺,卻也難逃有心者的注意。
“這就是那個鴛鴦劍宗的游蘇?”
“破劍宗就破劍宗,叫那么好聽作甚?你想轉(zhuǎn)投門戶啊?”
“那師尊不得扒了我的皮。誒,聽說這劍宗的宗主都跑了快十年了,整個宗門就剩下三人,真的假的?”
“一個虛有其表的瞎子師兄,一個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師妹,還有一個足不出戶的師娘,你說能假嗎?”
“這樣的宗門也配來迎接那位貴客?”
“我哪里知道?要我說就是蝙蝠身上綁雞毛——不知道自己是啥鳥了。”
此話一出,周遭數(shù)人皆是嗤笑出聲。兩人交談聲音雖然不大,但列位均是耳聰目明的修行中人,要捕捉到這些聲音并不困難。
游蘇置若罔聞,心中自嘲這些人的議論竟大多符實,叫人無力反駁。
這些議論聲嘲笑聲自從那個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師尊遠游后就不絕于耳,游蘇早就已經(jīng)習以為常。
“會任、會遠,貴客將至,勿要喧嘩。”一位青年轉(zhuǎn)身對著之前交頭接耳的二人低聲呵斥道。
這青年不是別人,正是鄔成,仔細感應站位,他竟隱隱站在年輕一輩之首。
今日的他明顯精心打扮過,穿著內(nèi)斂而不失華貴的錦衣玉袍,襯著俊美無儔的相貌,不少年輕女修都在悄悄打量著他,眼神炙熱而渴望。
“是,鄔師兄。”二人面對鄔成不敢造次,恭敬地躬身答道。
鄔成冷臉不做回應,繼續(xù)遙望遠天,靜候貴客。
“師姐,守霄宗的鄔師兄真的好帥啊!”
“是啊,鄔師兄可是要上神山的人物。”
“不過單看臉的話,那個游蘇好像更帥誒。”
“嗯?好像確實是……”
“兩位師妹,請噤聲。”鄔成淡笑轉(zhuǎn)頭,和煦地提醒道。
兩位竊竊私語的女修立馬紅臉頷首,只覺心跳都快了幾分。
就在這時,為首的柳城主突然道:
“來了!”
除了游蘇之外所有人都被吸引了過去,齊齊望向老人所注視著的方向。
只見原本明亮的天空突然變得陰沉些許,一種無名的壓迫感愈來愈近。在壓迫感攀至頂峰的那一瞬間,人群之前的空地上忽的平白蕩起一片濁煙。煙霧散去,一位挺拔的中年人逐漸露出身形。
“好快!”眾人在心里無不這般想著。
中年人面容冷峻,一身玄衫,冷眼掃過眾人,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今日出云城修士們翹首以望的貴客——玄霄宗的外門執(zhí)事之一,顧垚。
在這片瑰奇玄妙又危機四伏的五洲大陸上,人族能夠存續(xù)至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五大神山的庇佑。而玄霄宗就是恒高神山的第一宗門,在中元洲乃至整個五洲的仙門勢力中都擁有極高的話語權(quán)。在這仙凡融合的世界里,玄霄宗對治理凡間也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所以哪怕是一個聽上去不起眼的外門執(zhí)事,拋開他深不可測的修為不談,在出云城眾人的面前也具有卓絕的地位。
就連柳城主,也只不過是玄霄宗當年一位較為優(yōu)秀的弟子而已。正是因為天賦不足,又不想脫離玄霄宗,而被派到這偏遠的出云城管轄城池。
“顧師兄,多年未見了。”
柳城主白眉白須,笑著主動寒暄,言語中頗有滄海桑田之感。只是他望向顧仙師那尚未留下太多歲月痕跡的臉時,眼底還是流露出一絲艷羨。
顧垚卻沒有回應柳城主的問好,他看著面前的眾人,聲音如同他的氣質(zhì)一般冷峻:
“出云城靈臺境以上的修士,就這些?”
城主感到有些難堪,先是頓了一會兒,才佝僂著身子回道:
“回顧師兄,除此之外還有九位正在閉關(guān),馬上就能筑好靈臺。”
“柳師弟治理有功啊。”顧垚松開繃著的冷臉,笑得僵硬而難看。
柳城主枯顏更窘,只得撇開話題道:
“顧師兄說笑了,這都是我該做的。顧師兄舟車勞頓頗為辛苦,我府上早已設(shè)好靈酒佳肴為師兄接風洗塵,師兄不若……”
“不必了,修行中人不講究那些凡俗禮節(jié),柳師弟為我準備一個歇腳處即可。”
柳城主聽出顧垚話中的含沙射影,臉色更加難看,無奈應承道:
“顧師兄說的是,師兄當真是仙人風骨。”
“我是玄霄宗外門執(zhí)事顧垚,諸位不必對我的到來感到好奇或是惶恐。”顧垚沒有理會柳城主的奉承,對著眾人朗聲道:
“我來出云城,只辦三件事!”
“一,考察合適的宗門列為玄霄宗的附屬宗門!”
“二,挑選有天賦的弟子前往玄霄宗聽學!”
顧垚語畢,眾人皆是驚呼出聲、心頭火熱。
為貴客的身份之尊貴驚嘆,也為自己即將可能被改寫的命運驚喜。
能成為玄霄宗的附屬宗門已是極大的榮耀,更別提玄霄宗隨意就能施舍的巨大資源。
而能前往玄霄宗聽學對這些偏遠城市的年輕修士來說更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哪怕聽學的身份連記名弟子都算不上,但能學到的東西可是實實在在的。表現(xiàn)優(yōu)異者,甚至還有機會成為玄霄宗的正式弟子。
游蘇聽在耳里,也握了握拳。
“我會在出云城最多待上七天,希望諸位不要讓我失望。”顧垚的聲音倏然變得肅穆,他緊接著道:
“而第三個,也是最重要的目的!所有人列隊,依次到我近前!”
言罷,顧垚雙手負后,宛如一柄剛正不阿的鐵尺杵在天地之間。
年輕修士大多面面相覷,不明所以。柳城主輕咳兩聲,回頭眼神示意身側(cè)的幾位老者,老者們便心領(lǐng)神會地挨個站在城主身后。其余修士們見狀,也紛紛緊隨其后,游蘇不出所料,淪為了最后一人。
“過來吧。”
柳城主便應聲緩步走至顧垚面前,才發(fā)覺顧垚的雙眸此時已然散發(fā)著奪目金光,仿佛一對烈陽,要照出世間所有的丑陋陰邪。
柳城主自然知曉,這是玄霄宗的高級秘術(shù)——破邪金瞳,比之他那日對游蘇施展的術(shù)法要玄妙得多。
主要功能是探查邪祟,與通過檢測邪氣確認邪祟的常規(guī)方法不同,此瞳術(shù)的原理是通過不斷勾起被注視者的邪念,來讓其體內(nèi)的邪祟忍耐不住共鳴現(xiàn)身。
此術(shù)號稱是萬無一失,不過修習的門檻也相當之高,玄霄宗內(nèi)能習得此術(shù)者也是少之又少。
饒是見過此瞳術(shù)的柳城主,對上這對金瞳也不自覺地垂眉低眼,不敢與之對視。只覺在這金光的照射下,自己以往所有的不堪之舉齷齪之思都無所遁形。自己不是出云城的城主,而是赤身**暴露在陽光下的罪徒。
“師弟修行不易,自持至今,值得欽佩。”顧垚這次的夸贊倒像是發(fā)自真心。
“師兄謬贊,修仙者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是本分。”柳城主話說得漂亮。
顧垚聞言微微點頭,柳城主便識趣的退下。下一位也是一位仙風道骨、衣袍流光的老人,此人正是守霄宗的宗主,也即鄔成的師尊齊道東。
“久仰顧仙師大名,本道是守霄宗的宗主齊道東,早對玄霄宗……”
“你只需要靜默上前,然后直視我的眼睛。”
齊道東是方圓百里除了柳城主之外的第二人,何時這般低聲下氣過。此時被對方無情打斷示好,意氣風發(fā)的老臉也變得黯然些許。
“道東失敬。”
齊道東雖年事已高,但與老城主比也算得上氣機旺盛,依舊無法克制住金瞳注視下那些洶涌的惡念,好在修士的自制讓其把守住了本心。
“下一個。”
有了齊道東的前車之鑒,眾人也不敢多言,于是儀式進行的很快。
值得一提地是輪到鄔成之時,顧垚終于微抬眼皮,不再是惜字如金:
“資質(zhì)不錯,是塊璞玉。”
玄霄宗作為一洲之最,內(nèi)里英杰輩出、天驕無數(shù),能讓顧仙師作此評價,已是極高的稱贊。
鄔成并未表現(xiàn)出受寵若驚,不卑不亢的姿態(tài)倒是讓眾人更加高看于他,齊道東難看的神色也稍有緩和。
隨著儀式接近尾聲,游蘇默默走至顧垚身前。
游蘇昂首挺立,不偏不倚。晴空之下,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似乎也染上了一圈光暈。
顧垚見多識廣,識人無數(shù),卻還是第一次見到一位年輕人能散發(fā)出這般獨特的氣質(zhì):他就靜靜站在你的面前,卻讓你覺得咫尺天涯,甚至不同處于一個世界。
驚奇之下,顧垚莫名地很想揭開這名少年身上的偽裝,他很想知道這少年還能將這種疏離的氣質(zhì)堅持多久。
可讓他更加震驚的是,在他不自覺近乎使出八成功力的金瞳之下,游蘇居然依舊站如松竹,那雙清澈的眼睛甚至可以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
顧垚不敢置信,要知道就連半步化羽境的柳城主也只能暫避鋒芒,這位靈臺下境的少年卻仿佛一根細弱的柳、一潭平靜的湖,將他瞳術(shù)中所有的銳利刻薄都無聲化解了。
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在顧垚腦中乍現(xiàn)!他整個人的氣勢驟然大變,咄咄逼人的勢頭讓空氣都變得粘滯一般。
周圍的修士一頭霧水,被這危機感驟增的氛圍搞得緊張起來。
“游蘇是有何處冒犯了仙師?”
游蘇聲音清朗,語氣不解,他感受到了來自顧垚的敵意。
顧垚金瞳之力全開,死死盯著面前皺眉的少年,仿佛要將他看透、看穿。
場面一度陷入詭異的沉寂,只剩風聲竄流在人群中間。
而顧垚隨后沉聲蹦出的四個字,卻宛如平地炸起驚雷,讓所有人都瞬間變了臉色!
“你,是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