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窒息!
姜陽的意識在粘稠的墨池里翻滾,每一次掙扎都帶來皮肉焦糊的幻痛。濃煙嗆入肺腑,視野里只剩下吞噬一切的赤紅——那是國家圖書館古籍特藏庫的烈焰!他半生心血付之一炬。
孤本、善本在火舌中蜷曲、炭化,無聲悲鳴。
“書……!”
他猛地睜眼,嘶啞干嚎。預(yù)想中的灼痛未至,只有刺骨的冰冷和虛弱噬咬全身。
咳!咳!咳!
每一次抽搐都牽扯著空空如也的胃袋,翻攪出酸水。
眼前的景象讓他心悸。
低矮傾斜的茅草屋頂,糊著黃泥,破洞漏下慘淡天光。身下是梆硬的土炕,一張破葦席磨得發(fā)亮。空氣中彌漫著咸腥海風(fēng)、陳年霉味,還有……死亡的饑餓氣息。
記憶碎片帶著灼熱邊緣強(qiáng)行嵌入:
圖書館大火,倒塌的書架……另一個瀕臨崩潰的意識——姜郕陽,齊國東萊郡海邊破落小貴族“郕”氏唯一的男丁,家徒四壁,債臺高筑,餓暈在即。
魂穿?戰(zhàn)國?公元前三百五十年?
他艱難轉(zhuǎn)頭。
土炕另一頭,蜷縮著兩個瘦骨嶙峋的小身影,裹在破麻布里,蠟黃小臉,呼吸微弱。角落里,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婦人,佝僂著背,用豁口陶勺,小心翼翼地從破陶鬲里舀出一點……灰綠色的糊糊。
腥臭刺鼻。
“醒了?陽兒?”老婦人聲音沙啞如砂紙,“快…喝點粥,吊命……”勺子顫抖著遞來。
姜郕陽胃里翻江倒海,生理性排斥。但更強(qiáng)烈的,是這身體殘留的、刻骨的饑餓,和沉甸甸的責(zé)任。
家徒四壁,命懸一線!
“阿嬤…這是…?”
“海草子,摻了點…去年的麩皮……”老婦人滿臉麻木愁苦,“灶膛冷了三天……省著點……看能不能熬……”
海草粥?麩皮?食物?
現(xiàn)代靈魂在咆哮。殘存記憶冰冷提醒:這就是現(xiàn)實。郕氏,名存實亡。父亡,田產(chǎn)被吞,祖?zhèn)鼷}灘幾近荒廢。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廢柴子弟。
債主!記憶里“章管事”猙獰的面孔瞬間清晰。
砰!砰!砰!
粗暴的拍門聲如同喪鐘,震得茅屋簌簌發(fā)抖!
“姜郕陽!開門!躲債躲進(jìn)棺材了?再不開,老子點了你這破窩棚!”粗嘎囂張的吼聲穿透柴門。
老婦人臉色慘白,勺子“哐當(dāng)”落地,糊糊四濺。兩個孩子驚醒,瑟瑟發(fā)抖,抱作一團(tuán),哭都不敢。
章管事!他身后是本地最大豪強(qiáng)——孟氏!
門板搖搖欲墜。姜郕陽深吸一口氣,壓下靈魂深處對火場的悸動,冰冷的憤怒和圖書管理員特有的邏輯理性升騰。
他掙扎滾下土炕,腳下一軟,扶住冰冷土墻才站穩(wěn)。虛弱如影隨形,大腦卻在飛轉(zhuǎn)。
債?原主父親病重時借的高利貸!利滾利,天文數(shù)字!目標(biāo)?逼死郕氏,吞掉那片位置尚可的鹽灘!
“阿嬤,帶孩子們進(jìn)去,別出來。”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他整理破舊麻衣,挺直因饑餓佝僂的脊背。
如何在絕境中尋找“善本條款”?
門栓被撞飛!
一個腰挎短劍的壯漢闖入,滿臉橫肉,眼神兇狠——章管事!身后兩個孔武家奴堵門,兇神惡煞。
章管事掃視家徒四壁,眼中只有豺狼般的貪婪輕蔑,釘在姜郕陽身上。
“喲呵?姜大公子還喘氣呢?”章管事嗤笑,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臉上,“裝死賴賬?今日最后期限!連本帶利,三十金!少一個銅貝,就拿你家破鹽灘抵!”
三十金!五口之家一年難攢一金的天文數(shù)字!**裸的掠奪!
胃袋絞痛,冷汗?jié)B出,姜郕陽眼神卻異常清明,帶著查閱生僻古籍的專注。他微微抬頜,直視對方渾濁貪婪的眼。
“章管事,”聲音不大,清晰有力,“債,郕氏認(rèn)。但如何‘認(rèn)’,講規(guī)矩。”
章管事一愣,隨即暴怒:“規(guī)矩?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這就是規(guī)矩!少耍花腔!”
“天經(jīng)地義?”姜郕陽嘴角微動,似嘲似憶。他側(cè)身,動作帶著舊式貴族的矜持,衣衫襤褸,姿態(tài)卻讓章管事感到被冒犯。
“《周禮·泉府》載:‘凡民之貸者,與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國服為之息。’”語速平穩(wěn),字字古韻,在腥戾破屋中格格不入,卻奇異地有力量。“敢問,我父借貸,與何人‘辨而授之’?可有官府‘有司’在場勘驗?所取之息,合于‘國服’之制?”
章管事懵了!什么《周禮》?泉府?有司?國服之息?他只知孟家利息自家定!
“胡…胡言亂語!扯什么狗屁!”章管事色厲內(nèi)荏地吼,“欠債還錢!孟家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拿錢!或交地契!”
“哦?”姜郕陽眉梢輕挑,眼神如看圖書館喧嘩的粗鄙讀者,帶著憐憫的居高臨下。“孟家規(guī)矩,大過周公之制?大過齊國律法?”
他踏前半步,虛弱身軀氣勢陡銳,如古劍出鞘一線寒光!“依《周禮》,借貸須官府認(rèn)證,利息法定!依齊律,《田律》、《市律》明文:重利盤剝、強(qiáng)奪民產(chǎn),其罪當(dāng)何?!”聲音如錘,“你今日強(qiáng)闖民宅,口稱焚屋,脅迫立契!視齊國律令如無物?還是覺得這東萊郡,已然姓孟了?!”
邏輯清晰!引經(jīng)據(jù)典!層層遞進(jìn)!
章管事被“之乎者也”和律法罪名砸得頭暈眼花,臉色青白交加。他想反駁,不懂!想用強(qiáng),對方句句“官府”、“律令”!尤其“東萊郡姓孟”——這話傳出去,孟家為撇清,第一個宰他!
“你…血口噴人!強(qiáng)詞奪理!”章管事憋出這句,氣得發(fā)抖,“好!好你個姜郕陽!拿虛頭巴腦搪塞!等著!這事沒完!”咆哮掩飾慌亂。
“虛頭巴腦?”姜郕陽輕咳,壓下喉頭腥甜,臉上浮起一絲疲憊的譏誚,“章管事,放債,也是門學(xué)問。業(yè)務(wù)水平……有待精進(jìn)。”聲音低如自語,卻清晰入耳。
“豎子敢爾!”章管事何曾受此羞辱?“業(yè)務(wù)不精”比耳光更痛!他眼前發(fā)黑,手按劍柄,殺氣騰騰!
姜郕陽平靜對視,眼神漠然疲憊,如看無聊鬧劇終局。他微微側(cè)身:要動手?請便。后果自負(fù)。
無聲姿態(tài),威懾更強(qiáng)。
章管事的手在劍柄上緊攥又松開,最終猛跺腳,對傻眼家奴吼:“走!晦氣!看你能囂張幾天!”
三人狼狽撞門,罵聲消失在咸腥海風(fēng)中。
死寂。
老婦人摟著孩子探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屋中央的姜郕陽。
他背對眾人,單薄身形微微顫抖——極度虛弱后的生理反應(yīng)。
“陽…陽兒?”老婦人顫聲。
姜郕陽未回頭。他緩緩抬手,看著骨節(jié)分明、沾滿灰塵的手。
前世,這手翻閱智慧竹簡,無力挽火海;
今生,這手用故紙堆的冰冷文字,擊退惡狼。
知識……是武器。冰冷,鋒利,帶著殘酷的優(yōu)雅。
他閉眼,鼻腔充斥海草粥的腥臭,胃袋因空虛抽搐絞痛。
門外,戰(zhàn)國亂世冰冷海風(fēng),虎視眈眈的豪強(qiáng),吞噬一切的巨浪。
債主暫退,但目標(biāo)明確——那片祖?zhèn)鼷}灘!郕氏最后的本錢!他唯一能撬動的支點!
改良鹽法!淋鹵曬鹽?提純增白?前世記憶里,那些古代鹽政文獻(xiàn)、技術(shù)筆記……翻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