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銅算符在手,如執(zhí)火炭。
田氏商路,既是通途,亦是虎穴。
“公子!田氏派來對接的‘田掌柜’到了!”程昱引著一人前來。
來人五短身材,面團(tuán)臉,小眼精光四射,腰間掛著與姜郕陽同款的赤銅算符。
“鄙人田有財,奉小姐命,協(xié)理鹽利。”他笑容可掬,拱手如彌勒。
“田掌柜辛苦。”姜郕陽不動聲色,心中警惕驟升。田玥派此等人物,絕非善茬。
賬目交割,田有財算盤打得噼啪作響。
“公子,‘玉粒鹽’經(jīng)由田氏渠道,已銷往臨淄、即墨三城,共售五十石,得金一百五十!”
數(shù)字驚人!
鹽工們聽得咋舌。
“然,”田有財話鋒一轉(zhuǎn),小眼瞇起,“商路迢迢,車馬損耗、護(hù)衛(wèi)支出、沿途打點…耗金四十!”
他推過算盤:“按約,總利一成歸田氏。一百五十金總利,一成即十五金。扣除損耗四十金,公子實得…一百零五金。”
損耗竟占去近三成利潤?!
程昱臉色驟變:“田掌柜!這損耗…未免太高!”
“程老哥此言差矣!”田有財笑容不變,“鹽乃重物,路遙多艱。田氏商隊,人吃馬嚼,關(guān)卡稅吏,哪處不花錢?這賬,明明白白!”
他指著密密麻麻的賬目,滴水不漏。
鹽工們憤憤不平。
姜郕陽卻笑了。
“田掌柜算學(xué)精湛,佩服。”他拿起賬本,目光如掃描儀掠過。
前世圖書館里,《會計學(xué)原理》、《古代物流成本核算》知識翻涌。
“車馬損耗,按齊地行價,馱馬日耗粟三升,壯夫日耗粟兩升…”
“田氏商隊,大車十輛,馱馬三十匹,護(hù)衛(wèi)壯夫二十人,行程十五日…”
“粟價每石百錢…”
他指尖蘸水,在木板上飛速演算!
字跡清晰,邏輯嚴(yán)密!
“總計人嚼馬喂,耗粟不過十五石!值金一十五!”
“沿途關(guān)卡,東萊至即墨,三道稅卡,最高鹽稅不過十一稅!五十石鹽,稅不過五金!”
“至于打點…”姜郕陽抬眼,目光如刀,“田氏商旗所至,齊東諸城,何人敢收‘打點’?若有,報上名來!郕陽親持田小姐算符,去問他一問!”
字字如錘!砸在田有財?shù)乃惚P上!
他面團(tuán)臉漲成豬肝色,算珠捏得死緊!
“這…這…”他冷汗涔涔,萬沒料到這破落戶如此精于貨殖細(xì)賬!
“田掌柜,”姜郕陽聲音轉(zhuǎn)冷,“合作貴乎誠。損耗幾何,你我心知肚明。念在初犯,此番損耗,算二十金!余下二十金損耗賬,郕陽自會向田小姐討教!”
田有財如蒙大赦,哪敢再爭:“是…是!公子明鑒!是鄙人…算錯了!”
心中暗罵:踢到鐵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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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潤之爭暫歇,開源迫在眉睫!
“玉粒”雖好,制鹽效率卻遇瓶頸。
刮土、淋鹵、熬灰…處處需人力!
鹽工晝夜勞作,疲憊不堪。
“陽叔…累…”姜禾揉著惺忪睡眼,小手里還抓著半截蒲草。
姜郕陽心疼地抱起她。
目光投向晝夜不息、推動鼓風(fēng)灶的水輪!
“水力!既能鼓風(fēng),為何不能代人力?!”
他腦中圖書館再次轟鳴!
《天工開物》水碓!《農(nóng)政全書》水磨!記憶深處,那本《中國古代水力機(jī)械圖譜》!
一個大膽構(gòu)想,噴薄而出!
“改水輪!加裝傳動!以水力驅(qū)動碎石、碾鹵、攪拌灰漿!”
說干就干!
鹽灘再次化身巨大工坊。
姜郕陽伏案疾書,炭筆在粗糙麻紙上勾勒出復(fù)雜結(jié)構(gòu)。
曲柄、連桿、齒輪(以硬木嵌青銅齒)、傳動軸、石碾、破碎錘…
“此處齒輪比,需三比一,增力減速!”
“連桿支點,前移半寸,力矩更佳!”
技術(shù)細(xì)節(jié),精準(zhǔn)如尺。
荊烈、秦漪,連同數(shù)名心靈手巧的鹽工,圍聚細(xì)看,目眩神迷。
“公子…此等精妙…真乃天授!”程昱嘆服。
姜郕陽內(nèi)心:“感謝九年義務(wù)教育加圖書館!”
材料緊缺!
“需硬木!青銅!韌性鐵條!”秦漪指出關(guān)鍵。
“鐵條?”姜郕陽皺眉。戰(zhàn)國冶鐵,珍貴且管制。
“師姐有言。”秦漪低聲道,“墨家在即墨山中,有隱秘小爐,可煉精鐵。若公子需,可…”
“要!有多少要多少!”姜郕陽眼中放光,“以鹽換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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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鹽灘景象,已然劇變!
巨大水輪旁,加裝了多層木架。
粗大硬木傳動軸,通過精巧的齒輪組,將澎湃水力,分導(dǎo)至三處!
一處,驅(qū)動沉重的石錘,轟然起落,將海邊采集的粗鹽礦石輕松砸碎!
一處,帶動巨大石碾,在石槽中隆隆旋轉(zhuǎn),碾壓淋鹵后的鹽泥,加速析出鹵晶!
一處,連接攪拌桿,在盛滿堿灰漿的大陶缸中飛速攪動,令反應(yīng)更充分!
鹽工們只需看管、添料、收集成品。
效率,暴增三倍不止!
“神跡!真是神跡!”老鹽工們望著自動運轉(zhuǎn)的機(jī)械,熱淚盈眶。
“省力!出鹽更快更白!”陳石頭興奮大喊。
姜禾拍著小手:“水輪伯伯好厲害!”
姜郕陽立于水輪旁,感受著腳下傳來的力量震動。
知識化為生產(chǎn)力,澎湃如潮!
“公子,此‘水力三驅(qū)’之法,當(dāng)載入《墨經(jīng)》!”秦漪難掩激動。
“載不載經(jīng)無所謂,”姜郕陽笑道,“多產(chǎn)鹽,多換鐵,多造弩,才是正經(jīng)!”
眾人哄笑,干勁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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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墨翟悄然至。
她傷勢已愈,青絲如墨,布衣臨風(fēng)。
靜靜看著那轟鳴運轉(zhuǎn)的水力機(jī)組,看著潔白如雪的“玉粒”堆積如山。
看著鹽工們臉上久違的笑容。
最后,目光落在與水輪渾然一體、指揮若定的姜郕陽身上。
“師姐?”秦漪近前。
“工械之道,竟能惠澤如斯。”墨翟聲音清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兼愛非攻…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此子所行,暗合我墨家大道。”
她看向秦漪:“即墨山中之鐵,優(yōu)先供他。另…”
墨翟頓了頓,眸光深邃:“‘非攻院’新制了一批‘墨守’臂弩,輕巧迅捷。問他…可需?”
秦漪眼中精光一閃!
墨家制式軍弩!這可是核心武力!
“師姐…此乃…”
“非常之時,當(dāng)行非常之法。”墨翟望向孟家方向,語氣轉(zhuǎn)冷,“惡狼環(huán)伺,需有利齒。”
她轉(zhuǎn)身離去,身影融入夜色。
“告訴姜郕陽,三日后,‘非攻院’見。”
姜郕陽得知,心中劇震!
墨家臂弩!核心技術(shù)支持!
墨翟此舉,無異于雪中送炭,更是…一種無聲的認(rèn)可與結(jié)盟!
“非攻院…”他握緊拳頭。
“田氏的算盤,孟家的毒牙…”
“那就看看,是你們的暗流洶涌…”
他望向轟鳴的水輪,眼中鋒芒畢露。
“還是我的水力千鈞,工械洪流,更勝一籌!”
鹽灘之上,燈火如星,映照著崛起的力量,與更深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