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
江州市文工團(tuán)辦公樓。
“梁書記,這是我的離婚申請報告,請您簽個字。”杜知知面無表情,把手里那張薄薄的紙拍在梁書記的桌上。
梁書記吃驚的看著她,滿臉不可思議。他記得清清楚楚,杜知知才剛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小兩口連酒席都沒辦,怎么就鬧到離婚這一步了?
“杜同志,宋佳茵同志不是看在沈團(tuán)長的面子上,不再追究你拐賣她兒子的罪名了嗎?”梁書記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責(zé)備。
杜知知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不過一個晚上,她就被扣上了“拐賣兒童”的帽子,謠言傳的到處都是。怪不得她回文工團(tuán)這一路,所有人都用那種異樣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書記,我是被冤枉的。”杜知知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
“可報警抓你的人,是沈團(tuán)長……”梁書記的話還沒說完,杜知知就打斷了他:“他為了一個女人,就能這么狠心對我。在毫無人證物證的前提下,直接把我送進(jìn)看守所,都沒問過我是否做過就直接下了定論。連基本信任都沒有的婚姻,還有什么好堅持的?”
梁書記的臉色變得難看,他皺著眉頭說:“小杜同志,軍婚可不是兒戲。你和沈團(tuán)長這點誤會,關(guān)起門來好好說清楚不就行了嗎?別動不動就拿離婚說事……”
杜知知沉著臉,從文工團(tuán)辦公樓走出來,梁書記的話像一把刀,狠狠地戳在她心上。在這個時代,普通人離婚都會被父母罵、親戚笑話,更何況她是軍屬。受這點委屈,就被當(dāng)成了思想覺悟低、沒犧牲奉獻(xiàn)精神的典型。
杜知知心里清楚得很,這段婚姻的主動權(quán),從來就不在她手里。她想離婚,得丈夫點頭,得領(lǐng)導(dǎo)審批,唯獨她自己說了不算。
一想到這些,杜知知的身體就更難受了。昨晚在看守所里吹了一夜的冷風(fēng),后半夜就開始發(fā)高燒,整個人昏昏沉沉地熬了一整夜。從看守所出來后,她靠著那股“一定要離婚”的信念,才撐到現(xiàn)在。
可剛才離婚申請被駁回,那股支撐她的勁兒瞬間散了一半,病痛瞬間席卷全身,腿腳無力、下腹劇痛,還惡心反胃。
杜知知咬著牙,憑著最后一絲力氣,走回了婚房。
剛打開門,就看見沈元朗扶著宋佳茵從她的臥室走出來。
沈元朗看到杜知知,先是一愣,隨后板起臉,冷冰冰地說:“你怎么才回來?我讓小陳接你回家,你半路下車跑去做什么?你能有什么事兒?”
杜知知心里冷笑,他冤枉了自己,還把自己關(guān)在看守所里受了一夜的罪。真相大白后,他居然只派了個警衛(wèi)員來接她,見面連一句“你昨晚過得好不好”都沒有。
“上班時間被警察抓走,總得跟領(lǐng)導(dǎo)、同事們解釋一下吧。”杜知知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諷刺。
沈元朗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昨天他太著急,事情處理得確實有點過火。他的表情微微緩和,帶著三分歉意:“知知,把你關(guān)進(jìn)看守所也是形勢所逼。佳茵是個單身母親,孩子丟了,她懷疑你也很正常。而且當(dāng)時你也沒有證據(jù)證明你沒拐賣曉光。”
“所以你們有什么證據(jù),證明是我把曉光藏起來了?”杜知知沒忍住,指著躲在沈元朗身后的宋佳茵,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她說是我把孩子藏起來的,你連問都不問我就認(rèn)定是我干的。夫妻一場,我在你眼里就是這種人?”
沈元朗深吸一口氣,語氣冷冰冰的:“你是曉光的班主任,他出了任何問題,你都要負(fù)責(zé)。”
杜知知怒極反笑:“他在幼兒園丟了,你們可以找我負(fù)責(zé)。可他壓根兒沒去上學(xué),在宋佳茵眼皮子底下丟的,憑什么要我負(fù)責(zé)?”
躲在沈元朗身后的宋佳茵聽到這話,忽然躥了出來。她長得瘦瘦小小,張開雙臂擋在沈元朗身前,哭得直抽氣:“嫂子,你別怪元朗哥。這件事是我的錯,曉光丟了,我不該去找你的。可曉光在這兒,除了你就沒有認(rèn)識的人了。你是曉光的老師,我以為……我以為……”
宋佳茵哭得上不來氣,身體軟綿綿地往后倒,沈元朗手疾眼快地接住了她。宋佳茵窩在沈元朗懷里,一臉得意地看著杜知知,那眼神分明就是挑釁。
這一幕,杜知知看得都膩了。以前她可能會哭、會鬧、會上去撕宋佳茵的臉,大罵她是狐貍精。可這次,她累了,懶得再吵下去,轉(zhuǎn)身往臥室走去。
沈元朗把人摟在懷里,警惕著杜知知接下來的哭鬧。沒想到杜知知這次沉默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看著杜知知進(jìn)了主臥,沈元朗突然想起什么,追到主臥門口,冷冰冰地說:“曉光受了驚嚇,佳茵也病了,我把她們娘倆接過來住幾天。她們是客人,又生了病,理應(yīng)住在朝陽的主臥,你搬到客房去住。”
杜知知已經(jīng)進(jìn)了主臥,一眼就看到光著屁股趴在她大紅色刺繡婚床上的梁曉光。他手里攥著一個布老虎,一下一下地捶打著大紅色的新床單。
杜知知憤怒地瞪著沈元朗:“我的布老虎,怎么會在他手上?”
這只布老虎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地保存著,藏在柜子最深處。沈元朗明明知道這只玩偶對她有多重要,卻為了討好那個女人,拿出來給人玩弄。
杜知知看著沈元朗的眼神,充滿了失望和憤怒:“你到底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
沈元朗早就把布老虎的來歷忘得一干二凈,看到杜知知竟然跟曉光搶玩具,只覺得她驕橫、小氣、蠻不講理。他的臉色變得鐵青:“我把你衣柜里的衣服放到次臥的時候,看見了這個仍在角落里的破玩偶。曉光生病了,想玩一下怎么了?”
“一個破玩偶……”杜知知只覺得胸肺間氣血翻涌,喉嚨里一陣陣的腥甜。剛想開口說什么,卻是一陣眩暈襲來,壓得她說不出話。
此時聽到爭吵聲的宋佳茵,沖到沈元朗面前,紅著眼,委屈巴巴地說:“元朗哥,你別跟嫂子吵架了。都是我不好,沒教好曉光。”說著,轉(zhuǎn)身去搶兒子手里的布老虎,“曉光乖,別跟知知阿姨搶玩具。”
梁曉光卻生氣地把布老虎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小嘴一撇,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討厭你!”
宋佳茵抱著哭得撕心裂肺的曉光,滿臉心疼:“元朗哥,你看曉光多可憐,你別生氣了。”
沈元朗看著曉光委屈地躲在宋佳茵懷里哇哇大哭,心疼得不行,氣急敗壞地指責(zé)杜知知:“就這么一個不值錢的破玩偶,你這么大個人了,還跟小孩子計較?他現(xiàn)在哭了,你滿意了?”
杜知知淚眼婆娑地走上前,默默撿起地上的玩偶。這一刻,她的心痛到了極致。這就是她愛了這么多年的男人,這就是她不顧小姨和小姨夫的反對,硬要嫁的丈夫。
沈元朗看著杜知知小心翼翼地檢查那只破玩偶,心里越發(fā)不爽:“看夠沒有?看夠了就趕緊去廚房,給曉光和佳茵做點好吃的,就當(dāng)賠不是了!”
杜知知緩緩抬起頭,一臉平靜地看著沈元朗,聲音里帶著一絲決絕:“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