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知知的目光從那份充滿惡意的報紙上抬起,迎向張媛燃燒著怒火的雙眸。
門外對面街上,震耳的迪斯科如同無形的浪潮,一**沖擊著知夏服裝店里的寧靜。
她臉上卻浮起一絲清淺的笑意,“張小姐說得對,”
杜知知的聲音平靜如水,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外面確實吵得人心煩意亂?!?/p>
她優雅地站起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不如移步我的辦公室?新得的君山銀針,正好消消火氣。”
張媛下巴微揚,紅唇勾起一個抹笑:“杜老板,好意心領了。不過,喝茶敗火太慢?!?/p>
她眼神銳利如刀,直刺對面霓裳閣那刺目的招牌,“對付那種嗡嗡亂飛的蒼蠅,得用點更提神醒腦的?!?/p>
她走近一步,聲音壓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邀請,“走,換個真正清凈的地方,我請你喝杯好咖啡。順便……聊聊給我做一身,獨一無二的連衣裙?!?/p>
杜知知面上卻依舊沉靜,她微微頷首:“恭敬不如從命。張小姐的品味,我一向是信服的?!?/p>
藍調咖啡廳
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豆烘焙后特有的醇厚焦香,黑色鋼琴流淌出的輕柔的樂曲。
張媛對迎上來的侍者略一點頭,便熟門熟路地將杜知知引至一處臨窗卻僻靜的雅座。
深藍色的絲絨沙發柔軟舒適,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小庭院,綠意盎然,與解放路的車水馬龍僅一窗之隔,卻仿佛兩個世界。
“杜老板,試試我們店的招牌豆?”
張媛坐下,姿態放松卻帶著掌控感,她示意侍者,“手沖藍山,水溫92度,中細研磨。給杜老板……”
她看向杜知知,臉上有一絲得意:“藍山咖啡,在國內只有少數幾家涉外酒店才有。別說江州市,就算咱們省,也只有我這一家?!?/p>
杜知知心下震撼。
張媛這是跟自己亮手腕呢!
能國內能喝到正宗的咖啡已屬不易,而藍山咖啡這種頂級咖啡豆,是需要特供渠道的。
跟馬雪梅開服裝店拼命撒錢吸引顧客不同,能來咖啡店消費的人都不簡單??Х葟d不是面向大眾的,而是服務歸國華僑、外賓、還有一些特權階層的人。
這個年代的咖啡廳,本質就是提供外面根本買不到的稀缺品和服務,彰顯其顧客地位的與大眾不同。
同樣都是開門做生意,馬雪梅的服裝店再怎么炫耀也比不上張媛的咖啡店。
“不喜歡藍山的話,不如試試曼特寧?風味更濃郁強勁,帶著獨特的藥草和雪松氣息。
或者哥倫比亞?平衡感極佳,堅果和焦糖的甜感明顯,更溫和?!?/p>
張媛如數家珍,每一個描述都精準而富有畫面感,展示著她的優越感。
“張小姐說藍山咖啡是店里的招牌,那我就嘗嘗這個,見見世面。”杜知知嫣然一笑,話里有話的的附和。
張媛嘴上說的藍山有兩層含義,一個是頂級咖啡豆,另一個就是暗指她是杜知知最頂級的合作伙伴。
杜知知在眾多咖啡豆中,選擇了張媛嘴里最頂級的那款咖啡豆,就是愿意跟張媛結盟。
咖啡很快端上。
張媛端起杯子,沒有加糖加奶,輕輕啜飲一口,閉眼感受了片刻。再睜開眼時,那層優雅從容的面具下,壓抑多年的怨毒和屈辱終于不再掩飾。
“杜老板,”
張媛的聲音低沉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你知道被自己從小一起長大、信誓旦旦要娶你的男人背叛,是什么滋味嗎?”
她沒有等杜知知回答,眼神仿佛穿透了時空,回到那個讓她刻骨銘心的下午。
“就在我們訂婚宴籌備的前一周。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是酒店房間號。我以為是惡作劇,帶著一絲不安去了。推開門……”
張媛的呼吸變得急促,握著杯子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我看見我的未婚夫,和我那個‘好姐妹’馬雪梅,赤條條地滾在酒店的床上!馬雪梅那個賤人,看見我,非但不躲,還故意挑釁地笑!”
她猛地將杯子頓在碟子上,發出一聲輕響,引得不遠處的鋼琴師都頓了一下音符。
張媛渾然不覺,眼中充滿了恨意:“我抄起高跟鞋就砸了過去!砸破了那賤人的額頭,也砸碎了我的尊嚴跟臉面?!?/p>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翻涌的情緒,但聲音里的顫抖和恥辱感卻揮之不去,“最讓我惡心的,不是被搶了男人,而是……搶走他的人,竟然是馬雪梅那個丑八怪!”
杜知知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只是適時地遞過去一張紙巾。她能感受到張媛話語里那份被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和熊熊燃燒的復仇之火。這火,燒了太久。
“后來呢?”杜知知輕聲問。
“后來?”
張媛冷笑,帶著一絲自嘲和刻骨的恨,“那個懦夫,連夜出國跑了!留下我一個人承受所有的流言蜚語!馬雪梅?仗著她叔叔那點權勢,更加肆無忌憚,在圈子里對我冷嘲熱諷!而我家……”
她眼中閃過一絲苦澀和壓抑的憤怒,“那時張家勢弱,不如馬家。我父母縱然心疼我,為了家族,也只能讓我忍!這一忍,就是幾年!幾年啊!”
她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驚人的亮光,那是一種被壓抑太久、終于等到爆發機會的亢奮:“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帶著一種掌控命運的自信和迫切,“我爸升了省計委副主任!我親哥,南方某軍區最年輕的團長,剛娶了某軍區副司令的千金!我堂哥,調進了檢察院,就在關鍵崗位上!”
她報出這些名頭,每一個都擲地有聲,“張家如今,要人脈有人脈,要實力有實力!馬家?哼,人丁單薄,日落西山!以前我忍她,是沒資本?,F在?呵,該她還債了!”
她看著窗外霓裳閣方向閃爍的霓虹,如同盯著獵物的毒蛇:“看著她那破店招搖過市,花錢如流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我就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我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
張媛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杜知知臉上,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和誘惑:“杜老板,我們聯手。由我出資,在市中心最頂級的地段,給你開一家比霓裳閣更大、更豪華、更氣派的服裝店!用最好的意大利進口料子,請上海最頂尖的老師傅!
錢,不是問題!我就是要讓馬雪梅那個賤人親眼看著,她引以為傲的‘財大氣粗’,在我張媛面前,屁都不是!”
她的話語如同連珠炮,充滿了復仇的快意和一種施舍般的豪氣。
最后,她甚至帶著一絲輕蔑的冷笑補充道:“她敢這么肆無忌憚的炫富,不就是仗著她那個叔叔嗎?哼,我倒要看看,反貪局的人要是查起來,她馬家那座金山,能有多結實!”
杜知知一直安靜地聽著,指尖輕輕劃過溫熱的咖啡杯沿。張媛的遭遇令人唏噓,張家的崛起也毋庸置疑。
她理解張媛的恨,也看到了她手中巨大的能量。然而,當張媛拋出那個誘人的計劃時,杜知知只是端起自己那杯藍山,輕輕吹散熱氣,優雅地啜飲了一口。
咖啡的醇香在口中蔓延,帶著微妙的果酸和柔和的苦,層次分明。她放下杯子,抬眼看向張媛,臉上依舊是那抹清淺而從容的微笑。
“張小姐,”杜知知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非常感謝您的信任和這份厚愛。您的不幸遭遇,我深感同情。張家如今的實力,也著實令人欽佩。”
“但是……”
她話鋒一轉,語氣依然平和,卻像一盆冷水,澆在了張媛熾熱的復仇火焰上,“關于注資開一家更大更豪華的服裝店……這個提議,請恕我不能接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