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閣的倉庫深處,彌漫著劣質香水、積壓布料和絕望混合的刺鼻氣味。
馬雪梅不再是那只開屏的火雞,更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焦躁地在狹小的辦公室里踱步,昂貴的皮鞋踩在散落一地的退貨單和催款通知上。
沈元朗推門進來,帶來一身室外的寒氣。他脫下軍大衣,隨意搭在椅背上,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從容,甚至嘴角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看戲般的譏諷。
這徹底點燃了馬雪梅瀕臨崩潰的神經。
“你還有臉回來?!”
馬雪梅猛地轉身,雙目赤紅,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向沈元朗,“店里都快被那群窮鬼拆了!退貨!退貨!全是退貨!倉庫堆滿了賣不出去的垃圾!水電費房租明天就要交!工人的工資拖了半個月了!賬上一分錢都沒有了!”
她的聲音尖利刺耳,帶著歇斯底里的哭腔,在空蕩的倉庫里回蕩。
沈元朗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冷水,靠在辦公桌邊,眼皮都沒抬一下,聲音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我聽到了。聲音小點,外面還有工人。”
“工人?!呵!”
馬雪梅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幾步沖到沈元朗面前,手指幾乎戳到他鼻子上,“工人等著發錢吃飯!店等著錢救命!你呢?!你這個后勤處副處長是吃干飯的嗎?!油料、被服、食品……隨便指頭縫里漏點出來,就夠我們周轉了!你手里捏著金山銀山,卻什么都不肯做,看著我在這里跳火坑?!”
沈元朗終于抬眼,那眼神冰冷陰鷙,像深不見底的寒潭,瞬間凍住了馬雪梅的瘋狂。他猛地抬手,狠狠攥住她戳過來的手腕,力道之大,讓馬雪梅痛呼出聲。
“馬雪梅!”
沈元朗的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帶著致命的寒意,“你他媽是真瘋了,還是裝傻?倒賣軍用物資?那是掉腦袋的罪!你想死,別拉著我!我沈元朗還沒活夠!”
他猛地甩開她的手,馬雪梅踉蹌著后退幾步,撞在文件柜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手腕上火辣辣的疼痛和沈元朗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讓她瞬間清醒,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掉……掉腦袋?”
馬雪梅的聲音開始發顫,之前的囂張氣焰消失無蹤,只剩下恐懼和一絲僥幸,“沒……沒那么嚴重吧?我叔叔……”
“你叔叔?!”
沈元朗嗤笑一聲,打斷她,眼神里的譏誚濃得化不開,“你叔叔現在自身都難保!你真以為張媛那些人是吃素的?你霓裳閣那些‘進口面料’的底子有多臟,你自己心里沒數?海關、計委、反貪局……多少雙眼睛盯著馬家,等著落井下石!你這個時候讓我去動軍用物資?你是嫌你叔叔倒得不夠快,還是嫌我們倆死得不夠早?!”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俯視著臉色慘白的馬雪梅:“我好不容易才坐上這個位置,還沒焐熱。后勤處三個副處,哪個不是人精?
我前腳剛伸手,后腳就有人把我送進軍事監獄!到時候,不僅幫不了你,還會把馬家最后一點遮羞布都扯下來!你懂不懂?!”
沈元朗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砸在馬雪梅心上。她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張家最近的動作她隱隱有所察覺,叔叔那邊似乎也焦頭爛額。
巨大的恐慌壓在她心頭,但她不甘心!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霓裳閣倒閉,看著自己再次淪為笑柄!
“那……那你說怎么辦?!”
馬雪梅的聲音帶著哭腔,絕望地嘶喊,“就看著店死嗎?看著我們喝西北風嗎?!”
沈元朗冷冷地看著她崩潰的模樣,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恐懼、無助和深深的絕望,這正是他想要的。他慢悠悠地重新靠回桌邊,語氣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怎么辦?你不是挺有門路的嗎?”他刻意加重了“門路”二字,意有所指,“我聽說……你最近跟那個搞運輸的李老板,走得很近啊?他手上不是有批緊俏的燃油指標嗎?你幫他疏通關系,他給你返點……這生意,不是做得挺紅火?”
馬雪梅渾身一僵,臉色瞬間煞白!他怎么會知道?!這件事她做得極其隱秘,連叔叔都不知道!
“你……你監視我?!”馬雪梅又驚又怒。
“監視?”
沈元朗嗤笑,眼神像冰冷的探照燈掃過她,“還用得著監視?馬雪梅,你以為你那些小動作能瞞過誰?你身上那股子汽油味和銅臭味,隔著八丈遠都聞得到!”
他語氣陡然轉厲,“你膽子不小啊!連軍用燃油的指標都敢動腦筋!這跟直接倒賣物資有什么區別?!一旦查出來,同樣是死路一條!”
“我…我沒有!”馬雪梅矢口否認,聲音卻虛得厲害,“我只是……只是幫他引薦了一下……”
沈元朗不語,只是居高臨下的用看螞蟻、蛤蟆一樣的厭惡的眼神看著馬雪梅。
馬雪梅徹底崩潰了,所有的恐懼和憤怒化作歇斯底里的尖叫,“你早知道!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話!看著我死!看著我跳火坑!你巴不得我死是不是?!你想甩開我!甩開馬家!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沒有我叔叔,你能有今天?!你做夢!!”
沈元朗眼神冰冷如鐵,沒有絲毫動容。他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婦的女人,心中只有報復得逞的快感和盡快脫身的算計。
“看笑話?”
沈元朗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只是想自保而已。馬雪梅,你太蠢,太貪,太不知死活!遲早要把你叔叔玩死!我沈元朗,絕不會給你們陪葬!”
他整理了一下被弄皺的軍裝袖口,仿佛要撣掉什么臟東西,目光掃過馬雪梅絕望的臉,帶著最后一絲冷酷的忠告:“趁現在還有口氣,趕緊把你那破店能賣的都賣了……”
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捏著大衣兜里那張紙,沒有再說下去,轉身拿起大衣,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留下馬雪梅癱軟在冰冷的地板上,對著滿室的狼藉和絕望,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沈元朗走出霓裳閣那扇沉重的大門,冬日的寒風撲面而來,他卻覺得無比暢快。霓裳閣的招牌在寒風中顯得搖搖欲墜,像極了馬雪梅和整個馬家的命運。
他沒有回家,而是徑直走向停在街角陰影里的一輛不起眼的吉普車。
坐進駕駛室,他從貼身的軍裝內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文件袋。里面,正是他精心收集的,關于馬雪梅倒賣燃油指標、收受賄賂的關鍵證據。
馬雪梅很自負,自認為對沈元朗有提攜之恩,而沈元朗離開馬家將會一無是處。所以馬雪梅對沈元朗毫不設防,認定沈元朗不敢背叛馬家。
這些壓在梳妝盒下面的收據,還有放在保險柜里的賬本,沈元朗輕而易舉的都就拿到了。
“處長,咱們現在要去哪?”
駕駛座上的勤務兵,十分謙卑的請示著沈元朗。
“呂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