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雞蛋皮?!” 沈元朗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
梁曉光被沈元朗突然拔高的聲音嚇得一抖,手里的雞蛋掉在地上,蛋黃滾了出來。
他看著那金黃的蛋黃,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積壓了太久的委屈、恐懼、饑餓和思念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嗚哇……媽媽!我要媽媽!
舅媽壞!哥哥搶我的窩窩頭……還打我!說我是拖油瓶……嗚……
姥姥也不幫我……他們都罵我……
媽媽……媽媽你去哪里了呀……嗚哇……你說去羊城掙錢……怎么還不回來……曉光好想你……曉光好餓好痛啊媽媽……”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小的身子蜷縮著,哭得撕心裂肺。
那一聲聲“媽媽”,狠狠砸在沈元朗心上。
他仿佛看到了宋佳茵死的時候,那張蒼白絕望的臉,又仿佛看到了童年那個同樣無助的自己。
一股強烈的、扭曲的保護欲和占有欲涌上心頭。他看著眼前這個酷似宋佳茵的孩子,哭得如此凄慘,一種‘將這個孩子留下’的強烈想法瘋狂滋長。
“好了,曉光不哭,不哭了……”
沈元朗蹲下身,第一次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卻還算溫柔地拍著梁曉光劇烈顫抖的后背,“媽媽……媽媽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暫時回不來。以后……以后跟著沈叔叔,好不好?沈叔叔這里……有牛奶,有雞蛋,還有很多好吃的。沒人敢打你,罵你。”
梁曉光抬起哭得紅腫、淚眼模糊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沈元朗,小小的臉上全是鼻涕眼淚,抽噎著問:“真……真的嗎?有……有雞蛋?不……不用舔皮皮?”
“真的。” 沈元朗拿出干凈的手帕,難得耐心地給他擦眼淚鼻涕,“想吃幾個吃幾個。”
孩子的哭聲漸漸小了,變成小聲的抽泣,身體也慢慢放松下來,靠在沈元朗的膝蓋上,依賴地蹭了蹭。這種純粹的、絕望中抓住浮木般的依賴,讓沈元朗心里涌起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外面的天色暗下來,西北風咆哮聲拍打著客房的玻璃。
黃淑芬拎著大包小包,氣喘吁吁地擠進來,臉上帶著搶購到年貨的興奮。
可當她看到沈元朗摟著哭累了、眼睛紅腫卻安靜靠在他懷里的梁曉光,一手還拿著給孩子擦過眼淚的手帕。
不知道怎么的,黃淑芬有種不好的感覺。
“我,我回來啦。曉光餓了吧,你們倆有沒有吃點什么墊墊肚子?”
黃淑芬的聲音有些發虛,從早上出來她就沒給孩子吃東西,剛才在百貨大樓的時候她餓急眼了,一口氣吃了三個肉包子,卻忘了給小外孫帶回來一個。
沈元朗抬起頭,臉上的溫情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審視。
他輕輕把睡著的梁曉光放到里屋的床上,蓋好被子。
“嬸子,坐。” 沈元朗指了指沙發,自己也在對面坐下,姿態恢復了慣常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壓迫感。
“嬸子!他才多大?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們就讓他舔雞蛋皮?!”
黃淑芬臉色一僵,心中暗罵沈元朗太雞賊,又怪梁曉光不聽話。
她堆起尷尬的笑容,苦大仇深的解釋:“哎呀,沈元朗,你是不知道,家里難啊!就那么幾個雞蛋,緊著壯勞力吃……”
“壯勞力?” 沈元朗冷笑一聲。
這下黃淑芬更加局促不安了,她見沈元朗不接話,眼神躲閃的主動岔開話題:“那個……東西買回來了,花了不少票……”
沈元朗沒看那些年貨,直接開門見山:“曉光的事,我都知道了。舔雞蛋皮,挨打挨罵,被叫拖油瓶。”
黃淑芬臉上血色盡褪,嘴唇哆嗦著:“你…你別聽他瞎說!小孩子不懂事,胡咧咧……”
“是不是胡咧咧,你心里清楚。” 沈元朗打斷她,眼神銳利,“他身上的傷,我看見了。他哭訴的話,我聽見了。嬸子,光英是我戰友,曉光是他唯一的骨血。光英走之前將孩子托付給我,我念在你們是曉光的親人,這才將這孩子交給你們的。你們就是這么照顧的?”
沈元朗絕口不提宋佳茵,仿佛這個人跟他從來沒有交集一般,只拿梁光英說事。
“我……我們……” 黃淑芬語塞,額頭冒出冷汗。
“行了,過去的,我不追究。” 沈元朗擺擺手,語氣一轉,“現在,我們談談曉光的以后。”
黃淑芬警惕地看著他。
“孩子,我留下。” 沈元朗說得斬釘截鐵。
“什么?!” 黃淑芬猛地站起來,“不行!這絕對不行!我就佳茵這么一個閨女,我閨女沒了,扔下一個孩子,可憐的孩子沒爹沒娘,我……”
“聽我說完。” 沈元朗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孩子跟著你們,吃不飽,穿不暖,還要挨打受罵。跟著我,我能給他最好的生活,上學,吃飽穿暖,沒人敢欺負他。這是為他好。”
“可……” 黃淑芬還想爭辯。
“當然,我知道,養大一個孩子不容易。” 沈元朗從口袋里掏出一疊嶄新的大團結,放在茶幾上。
“這里是兩百塊錢,過年用。另外,” 他直視著黃淑芬的眼睛,“從今年開始,我沈元朗,替宋佳茵和梁光英,每年給你五百塊錢養老錢。”
“五…五百?!” 黃淑芬的眼睛瞬間瞪大了,貪婪地盯著那疊錢,呼吸都急促起來。莊戶人家,一年累死累活也就能掙三百塊錢。
“對,每年五百。只要曉光在我這里平安無事,這錢,年年準時送到你手上。”
沈元朗的聲音帶著誘惑,以利相誘的同時不忘敲打一番,“嬸子,你年紀也大了,干不動活了。你想想,你兒子兒媳現在對你如何?等你徹底干不動了,躺在床上了,他們會怎么對你?會不會也嫌你是個老拖油瓶?會不會連口熱飯都懶得給你端?會不會……讓你也舔舔雞蛋皮?”
他的話狠狠刺進黃淑芬心里,她想起兒媳婦刻薄的嘴臉,想起兒子懦弱不敢吭聲的樣子,想起自己現在在家里的處境……
沈元朗把茶幾上的錢往前推了推:“拿著這錢,回去好好過年。以后每年都有。這錢,你想補貼兒子就補貼,想自己留著傍身就留著。
只要你活著,只要曉光在我這兒好好的,這錢就斷不了。沖著這每年五百塊,你兒子兒媳也得把你當個寶供著點。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黃淑芬的目光死死盯著那疊錢,內心劇烈掙扎。
女兒宋佳茵怎么死的?她心里跟明鏡似的。
如果不是自己當初貪圖沈元朗的條件,攛掇女兒賴上他……還有她那個表侄……她不敢再想下去。
終于,黃淑芬慢慢地伸向那疊錢,一把抓在手里,緊緊攥住。
“……曉光……就麻煩你了……”
黃淑芬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又無比復雜的情緒。第二天一大早,黃淑芬拎著她買的那一大堆年貨,連告別都沒敢說一聲,趁著梁曉光還沒睡醒,逃似的離開了。
幾天后,沈元朗使了點手段,用一筆不菲的補償金和一套更好的房子,跟家屬院另一戶人家換了房。
他搬進了杜知知家正對面的那棟小樓里,站在六樓的窗口,他能清晰地看到對面杜家的燈光,看到喬寶珠忙碌的身影,偶爾……也能看到杜知知和秦聿并肩出入。
剛被他哄著吃了兩個雞蛋、喝了一大杯牛奶的梁曉光,此刻正怯生生拉著著他的袖子,想要看圖畫書。
“曉光,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 他摸了摸孩子的頭,聲音低沉。
梁曉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角。
沈元朗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對面那扇亮著溫暖燈光的窗戶。
那里有他求而不得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