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的暖陽透過杜家客廳的紗簾,在實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杜知知將一疊薄如蟬翼的春餅皮攤在案板上,喬寶珠正往里面夾著豆芽和醬肉絲。
“寶珠姐,春餅要卷緊些,這樣咬下去才有口感。”杜知知笑著示范,纖細的手指靈活地卷起一張完美的"龍鱗"。
喬寶珠學著她的動作,卻把春餅卷得七扭八歪,餡料從兩端漏了出來。小丫丫坐在兒童椅上,被母親的笨拙逗得咯咯直笑。
杜老太太抱著丫丫,慈愛地講解著二月二的習俗:“我們還要吃豬頭肉,這叫'抬龍頭';吃餃子是'食龍耳';炸油糕意味著步步高升……”
喬寶珠噗嗤一笑,伏在喬寶珠耳邊低聲道:“我們小時候過二月二都是吃餃子,要是再能吃口豬頭肉,那就是個豐收年。哪像你們家,什么龍鱗、龍耳、龍頭全都要吃個遍。”
杜知知抿嘴打趣:“要不是資本家最會享受呢。哈哈。”
小姐妹倆相互打趣,你推我我推你鬧著開心。
正說著,門鈴突然響起。
喬寶珠擦了擦手:“肯定是鵬飛回來了,他說今天訓練結束得晚。”
她路過門廳窗戶時,瞥見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黑瘦男子,三十歲上下,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肘部已經磨出了毛邊。
“咦?是個生面孔。”喬寶珠回頭問道,“是不是大舅來了?”
“老大來了?”杜老太太驚喜地放下丫丫,撐著膝蓋就要起身。
杜知知和杜紫英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疑惑,誰也沒說話。
喬寶珠打開門,領著陌生人進來。來人一進門就局促地站在玄關處,粗糙的手指絞在一起,腳上那雙沾滿泥巴的解放鞋在擦得锃亮的地板上留下幾道污痕。
客廳里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他微微佝僂的背脊透著常年勞作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正急切地在每個人臉上搜尋著什么。
當他的目光落在杜老太太身上時,突然渾身一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著頭嚎啕大哭:“姥姥!俺可找到您了!”
這一聲"姥姥"如同驚雷炸響,杜老太太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杜紫英第一個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擋在杜知知前面:“你是誰?認錯人了吧?”
“姥姥,姥姥,我可算找到你了。嗚嗚嗚嗚……”
這一聲呼喊如同驚雷炸響在杜家客廳。原本熱鬧的談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住了。
高長順蹲在地上,抱著頭嚎啕大哭,黝黑粗糙的手指緊緊揪著頭發,肩膀劇烈顫抖著。他腳上那雙沾滿泥巴的解放鞋在地上蹭出幾道污痕,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
杜老太太手中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老人家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著這個突然闖入的陌生青年,嘴唇微微顫抖:“你……你是……”
杜紫英最先反應過來,她快步走到高長順面前,警惕地問道:“這位同志,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們并不認識你。”
高長順抬起淚流滿面的臉,那是一張被太陽曬得黝黑、布滿風霜的臉。他用手背胡亂抹了把眼淚鼻涕,聲音哽咽:“俺沒認錯……俺是高旺喜跟杜碧蘭的兒子,高長順。杜知知是俺親妹妹!”
轟~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杜知知腦子里炸開了。
她手中的餃子皮滑落在地,面粉濺在她的褲腳上,留下一片白印。
“你說什么?”杜知知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高長順轉向杜知知,眼神熱切又帶著幾分怯意:“知知妹子,俺是你哥啊!咱爹是高興莊的高旺喜,你三歲那年被小姨接走的,記得不?”
客廳里一片死寂。杜知知感覺雙腿發軟,不得不扶住餐桌才站穩。
她當然記得高旺喜,那個她稱之為"父親"卻從未給過她一天溫暖的男人。
杜老太太顫抖著站起身,老淚縱橫:“是……是碧蘭的兒子?”
高長順見老太太認出了父親的名字,激動得連連點頭:“對對!姥姥,俺爹說您最疼俺娘了。俺娘走后,您還托人捎過錢……”
杜紫英臉色煞白,她快步走到杜知知身邊,緊緊握住外甥女冰涼的手:"知知,別怕。"
喬寶珠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懷里的小丫丫似乎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先坐下說吧。”喬寶珠最先鎮定下來,示意高長順坐到發上,她將女兒從嬰兒座椅上抱起來,“你說是知知的大哥,有什么證據嗎?”
高長順急忙從懷里掏出一個破舊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這是俺家唯一一張全家福,是知知妹子一周歲時候照的。”
照片上,年輕的杜碧蘭抱著一個扎著小辮的女童站在中間,旁邊是一個面容嚴肅的男人,男人腳邊站著一個約莫三四歲的男孩。
杜知知接過照片,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抖。照片上的女童確實像極了她小時候的樣子,而那個女人,她永遠不會認錯。
“這……這真的是……”杜知知的聲音哽住了。
杜紫英接過照片,只看了一眼就紅了眼眶:“是姐姐……”她轉向高長順,聲音嚴厲起來,“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們怎么突然想起來找知知?”
高長順低下頭,粗糙的手指不安地搓著膝蓋:“俺爹……俺爹病了,肺癌晚期。醫生說……說沒多少日子了。他躺在炕上天天喊知知妹子的名字,說對不起她,想在閉眼前見一面……”
杜知知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高長順繼續道:“俺們這些年過得苦啊。后娘生了四個弟妹,家里窮得叮當響。俺今年二十七了,連個媳婦都說不上……”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杜家寬敞明亮的客廳,又迅速低下頭,“俺爹說,知知妹子跟著小姨在城里過上好日子了……讓俺來找找看……”
杜紫英冷笑一聲:“所以是高旺喜讓你來要錢的?”
“不是不是!”高長順慌忙擺手,“俺爹就是想見見知知妹子,真的!他天天念叨著對不起俺娘,對不起知知妹子……”
杜老太太已經哭成了淚人,她顫巍巍地走到高長順面前,伸手撫摸他的臉:“孩子……你娘走的時候,你才六歲吧?”
高長順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姥姥……俺還記得您,您給俺買過糖葫蘆,桃酥,買過衣服穿。”
這一老一少抱頭痛哭的場景,讓在場所有人都紅了眼眶。只有杜紫英依然保持著警惕,她把杜知知拉到一旁,低聲道:“知知,這事太突然了。高旺喜當年那么狠心,現在突然讓兒子來找你,我總覺得不對勁。”
杜知知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看著客廳里那個自稱是她哥哥的陌生男人,心中五味雜陳。
“小姨,”她輕聲說,“不管他有什么目的,那張照片是真的。我確實……有個同父同母的哥哥,是我們杜家的人。"
就在這時,門鈴再次響起。喬寶珠去開門,這次來的是秦聿。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秦聿一進門就察覺到氣氛不對,目光迅速鎖定了陌生的高長順。
高長順看到一身軍裝的秦聿,嚇得立刻站了起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
杜知知走向秦聿,輕聲道:“他是我親哥,來找我的。”
秦聿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審視著高長順。高長順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低著頭不敢與之對視。
“知知,”秦聿握住杜知知的手,“先別急著認親,當年他不認你媽,也不認你小姨、姥姥,生怕被你們連累。現在怎么就突來來了?”
這個道理在場的人都明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誰也不傻。高長順臉色一變,眼里閃過一絲惱怒,隨后抬起頭,滿臉堆笑。
“這個人是,妹夫吧?”
“妹夫,妹子,咱爹在縣醫院看病。但……但家里沒錢交住院費,前天就被趕出來了,現在在家躺著……”
就在這時,高長順突然跪了下來,朝著杜知知"咚咚"磕了兩個響頭:“知知妹子!俺知道,俺跟爹都對不起你,但求你看在血脈親情的份上,去見見他吧!他真的要不行了……”
高長順磕的梆梆響,一邊磕一邊苦苦哀求杜知知。
杜知知和秦聿交換了一個眼神 ,默契一笑。
哪有平輩之間,不,哪有哥哥給妹妹磕頭相求的道理?這個高長順看似卑微,實則用道德綁架、孝義逼迫。
事出反常必為妖,這個所謂的大哥,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