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紫英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連秦聿都不知道。我就是要看看,這丫頭不見了,秦家小子到底急不急,上不上心!順便嘛……”
她眼神飄向書房門的方向,意有所指,“也看看那個姓高的,背后到底是誰在蹦跶,攛掇他來找知知的麻煩。”
喬寶珠聽完,胸口那股提著的勁兒一下子泄了,長長吁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
“哎喲我的小姨!您可嚇死我了!您早說啊!”
她拍著胸口,隨即又皺起眉頭,“不過,那個高長順……嘖,真是塊甩不掉的牛皮糖,招人煩的玩意兒!”
喬寶珠走到窗邊,撩開一絲窗簾縫隙,看著外面:
“您都沒瞧見?他這兩天,跟個鬼影似的,整天在我們服裝店對面蹲著,眼珠子都快粘櫥窗上了。他以為躲在暗處就沒人知道?蠢貨!他怕是做夢都想不到,對面那家快開業的電器城,也是知知的鋪子。”
杜紫英冷冷一笑,“我早就瞧出來,那小子眼珠子滴溜溜轉的,八成是盯上知知的店了。”
喬寶珠一聽,火氣又上來了:“我就知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他肯定是沖著店來的!看他那賊眉鼠眼的樣子就來氣!”
晚上開飯時,高長順耷拉著腦袋走進餐廳。
沒想到喬寶珠也在,而且正熟稔地幫杜老太太布著菜,杜老太太抱著一個跟她長得很像的小女孩,那親昵的勁兒,好像她們才是一家子。
高長順心里那股邪火“噌”地就冒上來了,眼神淬了毒似的,死死盯著喬寶珠,心里翻江倒海。
憑什么?!
老子才是杜家的親外甥!血脈相連!
這個女人算個什么東西?不就是個給杜家打工的長工嗎?!杜家人對她比對我這個正經親戚還親熱!這還有天理嗎?!
強烈的嫉妒和不平衡感幾乎將他淹沒,讓他握著筷子的手都繃緊了青筋。那副陰沉扭曲的表情,飯桌上的人都看得分明。
杜老太太放下湯匙,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角,目光銳利地看向高長順,打破了沉默:
“長順啊,這幾天在招待所住著,想得怎么樣了?工作是大事,拖不得。是打算進廠子呢,還是想做點小買賣?說出來,大家也好幫你參謀參謀。”
高長順被點名,立刻換上一副畏畏縮縮、老實巴交的模樣,頭幾乎埋進碗里,聲音含混不清:
“姥姥……我……我啥也不懂,認得的字也少,兩只手都數得過來……
進廠子,也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兒;坐辦公室,那是文化人的事兒,我哪行啊……”
他偷眼瞄了一下杜老太太和杜紫英的臉色,聲音稍微大了點,帶著試探,“做……做小生意嘛……我……我也不知道做啥好……”
他突然抬起頭,臉上擠出一點討好的笑容,目光帶著貪婪瞟向喬寶珠,“我看……我看知知妹妹那個服裝店……開得就挺好!她現在不是……不是不知道去哪兒了嗎?店里肯定缺人照應!不如……不如我先去幫她頂一陣子?都是一家人,總比外人放心不是?”
他話音剛落,喬寶珠“啪”地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聲音清脆響亮,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和怒氣,直接懟了回去:
“頂一陣子?高長順,你腦子沒進水吧?!那服裝店里掛的、賣的,清一色都是女人的裙子、襯衫、褲子!
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懂女人穿什么尺碼?知道什么料子舒服?分得清今年流行啥顏色?你往那兒一站,是去幫忙還是去砸招牌、嚇唬顧客的?!
再說了,店里都是女工,你一個大男人整天杵在那兒,算怎么回事?!臊不臊得慌?!”
喬寶珠的話又快又狠,像連珠炮一樣,字字句句都戳在高長順的痛處和那點不可告人的心思上。
高長順被噎得滿臉通紅,張著嘴想反駁,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杜紫英。
杜紫英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遮住了嘴角那一抹看好戲的、意味深長的笑意。
盡管喬寶珠極力反對,但在杜紫英那看似公允實則別有深意的“給個機會試試看嘛,都是一家人”的調停下,高長順還是如愿以償地踏進了杜知知的服裝店大門。
他進來的第一天。
那架勢就不像來幫忙的,倒像是來登基的。
“咳咳!”
高長順背著手,挺著并不存在的啤酒肚,在店里踱著方步,目光挑剔地掃視著忙碌的女店員們,最后停在正在熨燙衣服的喬寶珠身上,拉長了調子:
“喬——店長啊,”
他特意加重了“店長”兩個字,帶著一絲嘲諷,“以后呢,這店里的規矩,得改改!我呢,是知知的親哥,也就是這店的……嗯,二老板!以后有啥事,得先跟我匯報匯報,明白嗎?”
喬寶珠頭都沒抬,手里的熨斗“呲”地一聲重重按在衣服上,蒸汽噴了高長順一臉。
她冷冷道:“高‘二老板’,知知在的時候,規矩就是規矩,誰也沒改過。你要是有空在這兒‘視察’,不如去把門口那堆剛到的貨箱搬進來?省得擋著顧客的路。”
高長順被蒸汽熏得后退一步,臉一黑:
“搬箱子?那是粗活!我是老板的親哥!能讓我干這個?” 他指著旁邊一個年輕店員,“你!站門口的那個!去搬!”
年輕店員小張愣了一下,看向喬寶珠。喬寶珠直接無視高長順,對小張說:“小張,幫我把那件樣品掛到模特身上去,小心點別勾絲了。”
小張立刻應聲去干活。
高長順碰了個軟釘子,憋著一肚子氣,悻悻地走到收銀臺后面,一屁股坐在杜知知常坐的椅子上,二郎腿一翹,抖了起來,仿佛那椅子已經是他的龍椅。
這時,店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穿著樸素、甚至有些土氣的中年婦女,她有些局促地搓著手,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衣架上花花綠綠的衣服。
一個店員正要迎上去,高長順猛地站起來,搶先一步走到婦女面前,皺著鼻子,上下打量她洗得發白的褲子和沾著泥點的布鞋,語氣充滿了不耐煩:
“喂!看什么呢?我們這店里的衣服,可不便宜!都是城里時髦人穿的!”
他用手指了指婦女看的那件碎花襯衫,“就這件,頂你在地里刨仨月!買得起嗎?買不起就別亂摸亂碰,摸臟了算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