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統領可是有疑問?”風長冽抬手擦拭指尖血跡,笑容溫雅如常,“蕭震岳不僅背叛武盟,還刺殺大國師,簡直就是死有余辜。”
墨辰強壓下心頭翻涌的惡心,轉身對著地宮密庫外喝道:“李滿紅!帶弟兄們進來!”
回應他的唯有死寂。
甬道里的夜明珠不知何時全部熄滅,他摸出火折子照亮臺階,卻見鐵青色石壁上凝固著暗褐色血痕——那是神機營專用的止血散與鮮血混合后的顏色。
踏上最后一級臺階時,靴底碾到半塊火銃零件,金屬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密庫外的演武場空無一人,三百神機衛的火銃整齊碼放在兵器架上,槍托還帶著體溫。
王柳的玄鐵腰牌掛在演武場中央的旗桿上,牌面“千衛”二字被利器劃得模糊,唯有“王”字右下角的缺口,與她本人掌紋的形狀分毫不差。
墨辰忽然想起出發前李滿紅說的話:“頭兒,這武盟的井水怎么有股甜腥味?”
此刻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終于嘗到了那絲若有若無的甜——是大乾皇室特供的“醉生夢死”毒藥,入口甜膩,卻能讓千軍萬馬在剎那間化作無聲的尸體。
風長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某種欣賞的意味:“能活到現在,墨統領果然有些手段。不過……”他抬手輕揮,演武場四周突然豎起八道青銅墻,墻上鐫刻的星圖紋路與天機令碎片完全吻合,“主人讓我轉告你,下一局棋,該換個棋盤了。”
墨辰握緊腰間僅存的震天雷,望著青銅墻緩緩合攏,忽然笑了——他掌心攥著從蕭震岳尸體上扯下的碎布,上面用鮮血寫著半行字:白無痕的眼睛…在天上。
而此刻,透過演武場中央的天井,他看見暴雨前的云層里,無數孔明燈正排成星圖的形狀,緩緩向遠方飄去。
墨辰的指尖還停留在密道石門的銅環上,掌心的冷汗卻已順著紋路滑進袖口。他明明記得,方才踏入密庫時,李滿紅還拍著胸脯保證“千衛大人放心,咱神機營的耳朵比夜梟還靈”。此刻那熟悉的粗嗓門卻永遠沉寂在黑暗中,唯有石門縫隙漏出的風,卷著若有若無的甜腥。
踏出密道的瞬間,火折子“噗”地熄滅。墨辰在絕對的黑暗中閉上眼,任由瞳孔適應幽光——當他再次睜眼時,眼前景象讓胃袋劇烈抽搐:一千多具神機衛尸體如麥穗般整齊倒伏,李滿紅的尸首枕在最前方,右手還保持著握火銃的姿勢,指間夾著半片染血的銀杏葉——那是他每次出任務都會帶在身邊的女兒信物。
“不可能……”墨辰踉蹌著跪倒在重傷的李滿紅尸身旁,指尖拂過她頸側。皮膚尚有體溫,卻沒有半絲脈搏。更詭異的是,這些朝夕相處的弟兄們面容平靜如睡,嘴角甚至還凝著未褪的笑意,就像數天前在幽云城暴斃的那隊親衛——當時仵作驗尸時,從他們七竅里掏出的,是結成冰晶的腦漿。
“冰晶爆魂訣……”墨辰的聲音墜入黑暗深淵,尾音止不住地發顫。這門傳說中的上古邪功,能以真氣在人體內凝結冰晶,待心臟吸納寒氣后,真氣又會瞬間升溫,借熱脹冷縮之力讓心臟爆碎,堪稱殺人無痕。可方才密庫激戰中,風長冽始終與眾人保持三丈距離——難道,他早已暗中施展了這邪功?
墨辰猛地想起蕭震岳臨死前炸開的冰霧,還有風長冽看似隨意射出的那道真氣。他顫抖著扯開李滿紅的衣襟,心臟瞬間沉入冰窖——她胸口赫然浮現出淡藍色霜花狀瘀痕,正是冰晶爆魂訣的致命印記,昭示著心臟曾經歷極速凍結與爆裂的慘狀。
“原來早就開始了……”暴雨如注,沖刷著神機衛們的面龐,將他們眼角殘留的冰晶折射成細碎的彩虹。墨辰跪在尸山血海間,任由雨水浸透衣甲,掌心的斷刃卻越攥越緊。直到指尖觸到李滿紅指間的銀杏葉,背面三個歪斜的小字赫然入目——青衣人。
此時,墨辰才發現風長冽穿著一身青袍,墨辰突然想起蕭九針說過的話:“冰晶爆魂訣的施術者,必須在殺人時保持絕對的靜心……可若同時對千人施術,除非……”
除非,他們早已不是活人,或者是超越化境的存在……
墨辰望著青銅墻上漸漸亮起的星圖陣紋,聽著身后地宮密庫傳來的齒輪轉動聲,忽然笑了。原來從他接過天機令的那一刻,整個神機營就已成了棋盤上的棄子,而白無痕的真正目標,是既要借神機營的手除掉蕭震岳,又要借蕭震岳的手除掉神機營——從墨辰帶神機營圍攻武盟開始,這就成了無解的雙向利用的絕殺局!
暴雨落下濺起的血珠混著雨水蜿蜒成河,李滿紅掌心的銀杏葉還帶著體溫,葉脈紋路卻已被淚水泡得發皺——那個總說"等攢夠聘禮就帶女兒去看護城河燈會"的姑娘,此刻雙目緊閉,唇角還凝著未說完的笑意。
他想起沈清霜遞來調令時的眼神,那柄從不離身的鎏金短刀在陽光下晃了晃:"這丫頭的槍法是林老親自教的,可別讓她在你這兒受了委屈。"
喉間突然泛起鐵銹味,墨辰的嘶吼被暴雨撕成碎片。王柳重傷前塞給他的錦囊還在腰間,里面裝著給新婚丈夫的平安符;那個總愛偷藏蜜餞的小旗兵,尸體旁散落著半塊沒吃完的桂花糖——原來他們早已做好了死的準備,卻唯獨沒料到,死亡竟來自最該信任的人。
"冰晶爆魂訣太過于歹毒了......"他渾身發冷地盯著尸體上的霜花,終于明白白無痕為何放任蕭震岳胡鬧。那些被操縱的罡氣冥儡、故意泄露的星圖、甚至天機令的碎裂,全是為了讓這一千二百八十多個亡魂,在情緒最激烈的剎那,成為開啟氣運陣的活祭。
意識模糊前,墨辰最后看見的,是風長冽站在青銅墻上的剪影。那人抬手拋起蕭震岳的斷發,紫色真氣托著發絲飄向天際——那里,成百上千的孔明燈正匯集成巨大的星圖,每一盞燈下都系著神機衛的腰牌,在暴雨中明明滅滅,宛如亡者最后的眼。
"沈姑娘......對……對不住了......"
他栽倒在李滿紅尸身旁,指尖徒勞地想握住她滑落的銀葉。黑暗吞沒視線前,他看到周驚魄和風長冽露出詭異的笑容。
再次睜眼時,鎏金帳頂刺痛雙目。墨辰掙扎著坐起,卻被腕間的金鈴驚住——這是沈清霜送他的"護身符",此刻鈴身上卻纏著黑紗。床畔的小幾上,擺著蕭九針的驗尸格:
所有死者七竅均有冰晶殘留,無外傷,無中毒,唯心臟位置有針孔狀灼痕。另,在李滿紅齒間發現紙團,內容為:"天燈刻字——凜"。
"白無痕......原來從一開始......"
喉間的血沫堵住余下的話。墨辰望著掌心的銀杏葉,葉面上不知何時滲出暗紅紋路,竟與楚凜畫像中常戴的紅珊瑚墜子紋路分毫不差。
他終于想起蕭震岳臨死前的口型,那不是"白無痕",而是"百無禁"——原來氣運陣的真正名字,是取"百無禁忌"之意,要用千人之魂,換一人逆天改命,究竟是誰呢?難道楚凜真的沒有死?白無痕又為何要幫他呢?
殿門"吱呀"開啟,沈清霜一身素白踏入,鬢角別著的銀簪正是李滿紅生前最愛。她將染血的密報拍在案上,鎏金短刀出鞘三寸:"墨統領可知道,前夜子時三刻,驛站突然多了一千二百八十多具尸體,為何你明知不敵還要強攻呢?"
墨辰捏碎銀杏葉,葉脈碎屑混著血珠落在密報上,將"強攻"二字染成暗紅。他想起李滿紅女兒曾奶聲奶氣地叫他"墨叔叔",想起王柳說以后結婚要請大家吃醉蟹,想起那些在演武場喊著"千衛大人威武"的年輕面孔——原來他們的死,不是為了江湖恩怨,不是為了朝堂權謀,而是自己的一時沖動。
"你回答我啊!你為什么要這么沖動……嗚嗚嗚……小滿紅這兩天都來問我要媽媽,我去哪里找個媽媽還給她!你倒好,直接昏睡了兩天,什么都不用管……"
沈清霜哭著雙手握拳,朝著墨辰狠狠地砸下去,"原本不應該發生的事情……就因為你的意氣用事,一千多條性命,一千多個家庭支離破碎……嗚嗚嗚……"
"轟隆轟隆……"
晴空霹靂,天空突然烏云密布,暴雨沖刷著皇宮的地磚,墨辰癱坐在地上,手掌深深地按在地上,半截銀杏葉從肩膀滑落。他望著遠處一大堆烏云飄來,云層在雨幕中扭曲成白無痕的獰笑——原來所有人的生死,對于絕對強者來說,不過是這場絕殺局里的一枚棄子而已。
此后半月,神機營駐地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墨辰整日蜷縮在昏暗潮濕的閣樓里,任由胡茬瘋長,爬滿臉龐。當手下捧著傷亡名單懇請他振作時,他只是沉默著將溫熱的酒澆在蕭震岳的舊畫像上,看著那“畜生”二字被酒漬暈染,漸漸化作血痂般的暗紅。即便女帝多次親自相勸,盼他清醒,他依舊沉溺在醉生夢死里,渾渾噩噩。至此,他一蹶不振,仿若被黑暗吞噬,再難尋到一絲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