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師傅讓我告訴你,做人不能因為一點點小挫折就倒下。不是不可以自暴自棄,也不是不可以有怨恨,”
說書人折扇張開左手,撿起一粒瓜子碾碎,“如果一個人連抱怨和不滿的勇氣都沒有,那跟廢物又有何區別?關鍵是,自暴自棄后要懂得反思,抱怨之后得拿出行動來對抗?!?/p>
見楚凡眉頭微蹙似在思索,說書人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我師傅還說,你如今還困在迷霧里,那只不過是你失去的還不夠多、不夠徹底。等哪天你嘗遍了失去所有的滋味就會明白——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是非糾結不可的。世界不會因為你的軟弱停滯半步,卻會因你的強大而顫抖。到那時,規矩由你改,方圓任你畫。唯有讓自己變得強大,才能成為破局者、執棋人。”
片刻后,楚凡若有所思地抬起頭,卻發現說書人早已沒了蹤影,不由得問道:“巧云,剛才那說書人去哪兒了?”
“少爺,奴婢也不清楚。”巧云聲音發顫,眼神中滿是后怕,“他……他實在太厲害了。奴婢連正眼都不敢看他,壓根沒注意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p>
她攥緊衣角,想起方才那無形的威壓仍心有余悸。從前哪怕為救癡傻的少爺,被歹徒砍得后背鮮血淋漓,她都不曾如此恐懼——那些人好歹能近身搏斗,可眼前的說書人周身仿佛籠罩著無形屏障,連靠近都做不到,又談何反抗?
楚凡唇角忽然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眼底迷霧盡散。他瀟灑地抖開折扇,輕敲掌心:"原來如此,走吧巧云,本少爺可要好好犒勞自己。"說罷邁步向前,衣袂帶起一陣清風,仿佛方才所有的疑慮都隨著說書人的消失煙消云散。
巧云望著少爺從容的背影,怔愣片刻才反應過來,小跑著追上去:"少爺等等我!"兩人一前一后隱入人潮,只留下空蕩蕩的巷口,還回蕩著方才未散盡的茶香。
“好呀!又可以大魚大肉了!”巧云眉眼彎彎,蹦蹦跳跳跟在楚凡身后。沒走幾步,她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拽住楚凡衣袖:“不行不行!少爺您可不能喝酒!主母上次看我的眼神兇得很,要是知道您又貪杯,她老人家非打我板子不可!”
“你這丫頭,倒學會拿主母壓我了?”楚凡故意板起臉,忽地湊近壓低聲音,“還敢叫‘她老人家’?這話要傳進主母耳朵里,你這兩個耳光怕是躲不掉?!?/p>
巧云吐了吐舌頭,又忐忑地追問:“少爺,您真打算去喝酒?”
楚凡折扇輕點她腦門,眼神卻透著從未有過的篤定:“放心。這頓酒喝完,明日酒醒,我便要重拾墨辰身份。你明日去接小滿紅回家——我打算收她做干女兒,往后就勞煩你多照看了?!?/p>
“少爺真的回來了!”巧云激動得差點歡呼出聲,慌忙捂住嘴,警惕地掃了眼四周,壓低聲音道,“太好了!小滿紅終于能有個家了,那孩子……實在太苦了。”
寒風卷著碎雪掠過青石板路,楚凡突然頓住腳步,目光死死盯著街角那面翻飛的酒旗——「醉香樓」三個鎏金大字在暮色里泛著暖光。"走!"他折扇一揮,大步流星跨進門檻,衣擺帶起的風掀得門口銅鈴叮當作響。
巧云望著匾額下晃悠的"陳年佳釀"燈籠,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主母臨走前的叮囑,她咬咬牙追了上去,木格門在身后重重合攏,將漫天風雪隔絕在外。
楚凡甫一落座,便將折扇“唰”地展開,輕輕敲打著斑駁的梨木桌:“小二!有什么拿手好菜,盡管端上來!”
小二立刻顛兒顛兒跑來,抹布往肩頭一搭,咧嘴笑道:“客官好眼力!咱們醉香樓的 秘制醬肘子 ,精選三年黑毛豬肘,文火慢燉六個時辰,澆上獨家醬汁,肥而不膩,入口即化!再來一壇 二十年女兒紅 ,嘖嘖,絕配!”
“酒先不急。”楚凡挑眉打斷,余光瞥見隔壁桌客人捧著碗酸梅湯喝得暢快,“加一盅冰鎮 酸梅湯 ,酸甜解膩。另外,再來盤醬牛肉、炒時蔬,主食要兩份陽春面——記著,面湯多放蝦皮提鮮?!?/p>
“好嘞!您稍等——”小二扯著嗓子應下,剛要轉身,又被楚凡叫住。
“肘子要雙份?!背仓讣膺盗诉底烂妫氨旧贍斒沉靠刹恍 !?/p>
巧云在旁急得直跺腳,壓低聲音道:“少爺!您忘了……”
“啰嗦!”楚凡斜睨她一眼,折扇敲在她腦門上,“先吃飽了,才有力氣應付麻煩事!”說罷,他往后一靠,盯著后廚方向升騰的熱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醉仙樓后廚飄來的肉香混著酒香,楚凡剛咬下一口醬肘子,忽覺對面三桌外有道目光如芒刺背。抬眼望去,身著青衫、長須飄然的說書人蘇逸正慢條斯理地搖著折扇,指尖輕輕叩擊桌面,節奏竟與楚凡咀嚼的頻率分毫不差。
巧云咽下酸梅湯,剛要開口詢問,楚凡已不動聲色地按住她手背。桌下,他指尖劃出一道劍氣,卻在觸及蘇逸三尺外時驟然消散,反震之力讓楚凡指尖滲出些許血珠。
“蘇先生好雅興?!背蔡裘寂e起酒杯,“聽聞先生的說書能醒人昏聵,不知可否也解解我這滿腦子糊涂?”
“咦!今兒是起了什么風,居然能讓攝政王家三公子的腦子變清醒了?”蘇逸指尖叩著桌面,竹筷在瓷碗上敲出細碎聲響,忽然話鋒一轉,“北風,去濕去掉腦袋里的水分。楚公子對嗎?”他忽然抬眼,眼中寒芒乍現,“還有,若是腦子正常,就不要用劍氣偷襲我——下次,我可沒這么好說話。”
“什么去掉水分,你腦子才進水!不好好說話,那就用拳頭跟你說話,姑奶奶我這暴脾氣,今兒非教教你怎么做人不可!”
巧云“啪”地拍案而起,腰間軟劍已出鞘三寸寒光。她最見不得有人嘲諷楚凡,從前修為低微時只能隱忍,如今已是九品后期強者,哪里還咽得下這口氣?
“回來!你干嘛去?”楚凡瞳孔驟縮,猛地拽住她手腕。察覺到指尖傳來的洶涌靈氣,他暗叫不妙——這丫頭動了真怒,卻不知眼前人是何等存在。
“少爺,你別攔我!”巧云掙了掙,足尖已點上桌面,“今天定要讓他——”
“他是方才說書人的師尊!”楚凡壓低聲音,額角青筋微跳,“神通遠超那說書人,連震天雷的沖擊波都近不得他身,你這點修為......”他死死攥住巧云顫抖的手腕,“上去不過是白白送命!”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澆下,巧云的劍尖“當啷”垂落。她僵在原地,看著蘇逸慢條斯理擦拭茶盞的模樣,后背瞬間滲出冷汗。訕笑著摸了摸發燙的耳朵,她灰溜溜坐回原位,連大氣都不敢出,只盼著對方別和她一介小輩計較方才的狂言。
“怎么,這就慫了?不去教育人家了?”楚凡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巧云。
“少爺,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巧云腦袋幾乎要埋進胸口,偷偷瞥了眼對面氣定神閑的蘇逸,聲音小得像蚊子哼,“我連他徒弟都打不過,怎么可能打得過他?”
“萬一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呢?”楚凡折扇輕點她發頂,語氣帶著幾分調侃。
“奴婢不敢去博這萬一,怕被揍得連您都認不出!”
巧云哭喪著臉,忽然瞥見地面斑駁的血跡。順著血痕望去,才發現楚凡的指尖還在滲血,回憶起蘇逸那句“下次我可沒那么好說話”,她頓時渾身發涼——原來少爺方才偷襲早已被化解,還反遭暗傷。
連墨辰將軍都討不到便宜的人,自己沖上去不是以卵擊石?想到這,她縮了縮脖子,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只盼著這場風波趕緊過去。
楚凡似笑非笑地瞧著巧云這副局促模樣,慢悠悠地從袖中掏出一方錦帕,隨意將受傷的手指纏上。猩紅血漬洇透雪白綢緞,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
蘇逸見狀,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楚公子身邊的小丫頭倒是有趣得很,不過,下次若還這般莽撞,可就不是受點小傷這么簡單了。”他的聲音像是裹著冰碴,在熱氣蒸騰的酒肆里格外清晰。
“蘇先生大人有大量,莫要與小丫頭計較。”楚凡微微拱手,眼底卻閃過一絲冷芒,“只是不知先生今日現身,究竟所為何事?總不會只是為了看我們主仆二人的笑話吧?”
蘇逸慢條斯理放下茶盞,指尖在桌面敲擊出噠噠聲響,節奏如同催命鼓點?!俺舆@是何意?”
他又端起茶杯輕抿,氤氳茶香中,話鋒陡然銳利,“莫非這醉香樓是你家開的不成?蘇某來這吃頓飯也不行?”
說罷,他屈指彈向杯沿,茶盞中茶水驟然凝成冰晶,折射出細碎寒光。
“有這么巧?”楚凡目光如炬,狐疑地盯著蘇逸。
“就是這么巧!”蘇逸神色坦然,指尖依舊有節奏地叩著桌面。
“我還是不太相信。”楚凡摩挲著錦帕邊緣,似笑非笑,“
像蘇先生這般周身仙氣縈繞之人,難不成還要貪戀這人間煙火?依我看,早該如傳說中仙人般辟谷了吧?”他心里明鏡似的——蘇逸定是算準他會來此地,甚至先前的說書人,怕也是故意安排來試探自己,就是不知道蘇逸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蘇逸聞言,忽地放聲大笑,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落:“吃!為何不吃?不吃等會兒哪有力氣去說書?”
他這話倒是不假,自從莫名來到這方天地,三頓不食便餓得眼冒金星,就連御劍時都提不起靈力。此刻他故意扯著粗糲的嗓子,卻在低頭飲酒時,將眼底一閃而過的狼狽盡數掩進琥珀色的酒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