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辰與楚吞岳聯(lián)軍攻克東南四城叛亂、鎮(zhèn)壓晉王之亂后便分道揚鑣。
“鎮(zhèn)北王,就此別過!”
墨辰拱手作別時帶著幾分江湖兒女的利落,袍角還凝著未散的硝煙,拱手時卻將腰間兵符往內(nèi)側(cè)壓了壓——那是惦記著回京后要呈給陛下的民生奏折,“末將先率領(lǐng)神機營回京,跟陛下復(fù)命?!?/p>
“墨將軍,一路順風(fēng)!”
楚吞岳轉(zhuǎn)身踏入極北風(fēng)雪,鐵甲上還沾著東南的硝煙,靴底碾過雪地的脆響里,“鎮(zhèn)守邊疆”的重任早已融進每一步馬蹄聲里。
臨走前,楚吞岳與父親楚懷瑾的短暫家常,于這風(fēng)雪帳中竟添了幾分難辨的晦澀。
帳外風(fēng)雪呼嘯著撲打帳簾,案頭獸皮酒囊的熱氣混著鐵甲上未散的硝煙蒸騰,楚吞岳指尖蹭過父親掌心的刀繭時,忽然注意到那繭子下的紋路比去年深了些——曾幾何時,這雙手教他握刀、教他騎馬,如今卻在舉杯時,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楚吞岳拍父親肩膀的手頓了頓,鎧甲碰撞聲驚飛了帳角落雪,那句“護好這萬里山河”剛到舌尖,卻見父親盯著他腰間的兵符,目光閃了閃,最終只落下句“回京城后……莫要太死忠”,尾音混著酒氣,像被風(fēng)雪揉碎的嘆息。
而楚吞岳指腹無意識摩挲的,是父親袖口新添的金線繡紋——那是近日才偷偷綴上的、與龍袍暗紋相似的云紋。
待楚吞岳的馬隊消失在荒原盡頭,楚懷瑾勒住韁繩回望,漫天飛雪中,極北三城的城樓剪影如鐵鑄般巋然,懷中捷報上“東南四城復(fù)安”的朱字卻刺得他眼眶發(fā)緊。
他忽然想起兒子踏雪時,鐵甲上沾著的是為朝廷平叛的血,而自己藏在袖口的,是深夜反復(fù)摩挲的龍形玉佩——兒子把“鎮(zhèn)守邊疆”刻進骨血,他卻在“忠君”與“野心”間反復(fù)碾轉(zhuǎn),掌心的刀繭磨過玉佩棱角,疼得發(fā)暖。
那些城樓與捷報的影子在風(fēng)雪里晃了晃,最終凝成一團模糊的灰——“家國”二字,于兒子是赤忱的界碑,于他卻是懸在心頭的秤,一邊壓著血脈親情,一邊墜著未敢說出口的、在黑暗里發(fā)過芽的野望。
父子倆隔著千里,一個在極北的冰里把自己站成王朝的劍,一個在皇城的風(fēng)里把心思藏成未拆的棋,看似同踏風(fēng)雪,卻在“守護”與“覬覦”間隔著半寸月光——那是鐵血里藏著的柔軟,也是柔軟下埋著的、未敢燃盡的野火。
墨辰率神機營縱馬疾行一日,暮色四合時,馬蹄踏碎了最后一捧殘陽,眼前掠過青灰色的城墻——「歸寧城」。
這城名取“歸心似箭,寧定四方”之意,雖不算繁華重鎮(zhèn),卻因地處東南通往凌霄城的官道中段,成了往來軍旅歇腳的驛站樞紐。
夯土城墻上還留著去年暴雨沖刷的斑駁痕跡,城門洞上方的匾額卻新刷了朱漆,“歸寧”二字棱角分明,倒像極了墨辰此刻攥著韁繩的手——穩(wěn)當(dāng),卻藏著急于回京復(fù)命的灼意。
城郊可見零星軍帳駐扎,多是沿途征調(diào)的地方衛(wèi)所兵,帳外晾著的衣甲混著草屑,在晚風(fēng)中晃出細(xì)碎的響。
進城時,守城門的百戶認(rèn)得神機營的玄色飛魚服,忙不迭拱手行禮,燈籠光暈里,能看見街角酒肆飄出的熱氣,混著馬廄里的草料香,給這座暮色里的城添了些煙火氣。
墨辰勒住馬,抬頭望了望城頭的更鼓——酉時三刻,再趕半日,便能出了這歸寧地界。他指尖敲了敲馬鞍側(cè)的奏報匣子,里面是連夜整理的東南平叛詳情,此刻貼著心口發(fā)燙,倒比歸寧城新刷的朱漆更灼人些。
歸寧城門落鎖時,墨辰已帶著親衛(wèi)在城外北面高地扎下簡易帥帳,玄色帥旗在夜風(fēng)里獵獵作響,像片壓著夜色的云。
帳外槐樹枝椏間漏下的月光碎成銀箔,染白了帥帳前的青石板路,卻照不進百米外那叢泛著冷意的灌木——王云捏著密報的指尖已沁出汗,褶皺的宣紙上,“三更動手”四個字被指甲劃出淺痕,混著腰間蝕魄散的瓷瓶涼意,順著血脈往心口鉆。
林羽翼的鐵手碾過腰間革囊,磷粉袋邊緣被鐵指節(jié)碾出細(xì)縫,青白的粉末漏在掌心老繭上,在月光下泛著蛇信般的幽光,“沙沙”聲混著遠處更夫的梆子響,碎成刺人的細(xì)芒。
“陸相指尖撥弄棋盤時就說過,墨辰的‘忠’是軟肋?!?/p>
王云喉間溢出陰鷙的笑,指尖劃過蝕魄散的封口,蠟封裂開的輕響里,漏出一縷帶著鐵銹味的毒香,“這歸寧雖是凌霄腹地,卻也是征夫歇腳的‘歸心處’——他帶著滿身硝煙往京城趕,哪會防著有人把殺招埋在‘安穩(wěn)’二字底下?”
他抬眼望向帥帳前的三盞燈籠,燭火在夜風(fēng)里晃出暖黃的光暈,卻被他眼底的陰翳吞得干干凈凈:“等他走到第三盞燈籠下,你用鐵手鎖死退路,我借槐樹靈力纏他經(jīng)脈——就算他帶著神機營的魄光護體,蝕魄散入血的剎那,也得把這滿肚子的‘忠君奏報’,全吐成一地黑血?!?/p>
夜風(fēng)忽然卷緊了槐樹葉,磷粉被吹起幾星,落在燈籠紙上發(fā)出“滋滋”輕響,像某種隱秘的死亡預(yù)告。
遠處帥帳里,墨辰正就著孤燈翻看奏報,指尖在“東南民生”幾字上頓了頓,卻不知百米外的陰影里,“歸寧”二字的暖光下,早埋好了帶毒的“棋子”——有人算準(zhǔn)了他的歸心,便把殺招藏進了這暮色里的“安穩(wěn)注腳”,等那腳步聲再踏碎一盞燭火,便是陰謀破土的時刻。
林羽翼的指節(jié)爆響如炒豆,鐵手背上的青筋順著罡氣游走,凝成暗黑色的紋路——那是黃魄境功法運轉(zhuǎn)到極致的征兆,鐵皮包裹的指尖甚至迸出細(xì)碎火星。
“上次黑煞蜂那蠢貨偏要炫技,這回咱們直擊要害。”他盯著帳內(nèi)透出的孤燈,瞳孔隨黑影晃動驟然縮成針尖,喉間話音未落,已聽見碎石碾過靴底的輕響。
墨辰的玄色衣擺被夜風(fēng)掀起時,腰間佩劍果然未出鞘,火器囊卻空癟如敗葉——正如密報所言,長途奔襲下他棄了“凡俗火器”,卻不知暗處的殺機早盯上了他空門。
當(dāng)靴尖踏碎第三盞燈籠的燈穗,碎瓷與火星迸濺的剎那,鐵手背上的暗紋罡氣突然暴漲,勁流先于拳風(fēng)壓彎了整片草莖,連帳角銅鈴都發(fā)出刺耳銳響!
林羽翼的鐵手挾著裂山之勢砸向他右肩,地面草皮被勁流掀起,如綠色浪頭裹著細(xì)沙拍向帳角。
墨辰旋身時聽見衣料撕裂聲,鐵手擦著肩頭掠過,罡氣在皮肉上劃出淺紅血痕,蝕骨涼意剛蔓延,腳踝突然一緊——燈籠油潑灑的地面上,幾縷銀白色靈力絲線不知何時纏上靴底,借著碎瓷火星的掩護,王云的靈力鎖鏈早順著紋路絞住了經(jīng)脈,鎖鏈上的蝕魄散混著夜霧,鉆進傷口便化作千萬根細(xì)針。
“好個‘左右夾擊’?!?/p>
墨辰喉間泛起鐵銹味,卻不退反進,周身魄光驟然大盛——那是神機營獨有的“赤心魄光”,此刻竟因怒意染了血色。
他合身撞向林羽翼,鐵手貫入右肩的剎那,膝蓋已狠狠頂在對方小腹,鎧甲與鐵甲相撞的悶響里,兩股血珠同時濺落:林羽翼手背的鐵縫間滲進滾燙的血,燙得他指尖一顫——這血不像尋常死人的涼,卻帶著灼意,像剛從烽火里淬過的刀;
而墨辰肩頭的傷口里,黑紋罡氣正順著血脈游走,卻抵不住他眼底的火,竟反手攥住鐵手,借勢將對方撞向身后槐樹。
夜風(fēng)卷著燈籠殘片掠過,林羽翼看見墨辰額角的汗混著血往下滴,卻始終沒松開攥著自己鐵手的手——那手心里的溫度,比他修煉多年的陰寒罡氣更燙,燙得他忽然想起密報里那句“墨辰忠君如執(zhí)火”,此刻才懂這“火”不是虛言,是哪怕被陰謀刺穿,也要把光熱烙在對手骨血里的瘋勁。
王云的靈力鎖鏈纏上墨辰脖頸的剎那,忽見他指尖閃過橘紅火星——方才近身時,他的指腹早借著鐵手擦過的空隙,勾開了林羽翼革囊暗扣,火折邊緣還沾著蹭到的磷粉碎末,此刻擦過玄色衣擺,火星裹著青白磷光“騰”地竄起!
“轟”的爆響震碎夜霧,磷火如巨蟒裹著林羽翼的嘶吼竄向天際,鐵手因灼痛劇烈抽搐,墨辰借力滾出的瞬間,袖中軟劍已反手?jǐn)S出,劍尖穿透王云持印訣的掌心——那掌心正凝著蝕魄散的黑霧,此刻被劍尖攪碎,混著血珠濺在燈籠殘片上,“滋滋”冒起白煙。
蝕魄散的毒性在經(jīng)脈里翻涌,墨辰單膝跪地,指尖卻摸到腰間磨得發(fā)亮的濾水器銅扣——邊緣刻著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是西境百姓去年用犁鏵鑿的,此刻沾著血卻越發(fā)锃亮,像枚釘進掌心的星子。
他忽然想起在鹽堿地挖水渠時,掌心第一次磨出血泡的疼,此刻傷口滲進的磷粉灼意,竟和那時的疼一模一樣——都是扎進血肉里,卻讓人清楚記得“為何而戰(zhàn)”的熱。
“知道為何鎖不住我?”墨辰擦去嘴角的血,站起身時,魄光因怒意染了血色,卻比任何時候都透亮,“你等謀算的是‘黃魄境的修為’,卻忘了——”
他攤開掌心,血繭裂出細(xì)縫,混著鹽堿地的沙粒簌簌落下,“這雙手挖過三百條水渠,握過的鐵鍬柄磨穿了七副手套,知道泥土該怎么翻才能蓄住雨水,知道百姓眼里的‘安穩(wěn)’,從來不是功法堆出來的山,是能踩在腳下、長得出莊稼的地?!?/p>
林羽翼的鐵手最后一次揮來,卻被墨辰攥住食指——屯田時扳動灌溉齒輪的力道驟然爆發(fā),“咔嚓”聲里,指骨斷裂的脆響混著夜風(fēng)傳向歸寧城。
王云驚恐后退,撞翻槐樹根時,袖中密報滑落,“黃魄境”三字被墨辰染血的靴底碾成碎末——磷火余燼落在他衣擺的血漬上,暈開的暗紋竟像西境蜿蜒的水渠,在漸亮的晨光里泛著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