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后山石墻雖防火,可連日陰雨滲進地基,糧垛底層已見綠毛!”糧官當時急得額頭冒汗,“屬下想翻曬糧垛,可這雨下了快半月,曬場早成了泥潭,實在沒法動手!”楚凡當時正盯著前線戰(zhàn)報,只匆匆揮揮手讓他“盡快妥善處理”,卻沒料到這陰雨竟成了比秦軍更隱蔽的殺招——原來那場“保全糧倉”的勝利,早被蛀空了根基。
青峰山右翼的楚軍大營剛吹過三更梆子,楚懷瑾正對著輿圖復盤防務,帳外突然響起震天喊殺聲,火光映紅了半個夜空。“將軍!秦軍殺進來了!從后山!”親衛(wèi)連滾帶爬沖進帳,手中長槍還在滴血,“他們穿著楚軍的號服,摸到了主營門口才動手!”
楚懷瑾猛地起身,肩上未愈的箭傷因急動撕裂,疼得他眼前發(fā)黑。他沖出帳外,只見營中一片混亂:秦軍騎兵如鬼魅般穿梭,楚軍士兵在睡夢中被砍殺,不少人甚至沒來得及披甲就成了刀下亡魂。更讓他心沉的是,后山方向的烽火臺遲遲未亮——那是預警信號,顯然已被敵軍控制。
當秦軍故意高喊“楚吞岳已降”時,楚懷瑾猛地看見敵陣中挑起一桿殘破的“楚”字旗——正是三十年前其父血戰(zhàn)時被斬落的帥旗!山風卷著焦糊味灌進喉嚨,他的虎口在祖?zhèn)鳂寳U上震出血痕。忽然一聲裂帛之音刺破夜空——秦軍挑著面燒剩半幅的“楚”字旗,旗角殘存的蟠龍紋正是他父親當年親繡!
“爹……”老將踉蹌半步,三十年前父親中箭倒地的畫面與眼前火光重疊。當姜成天的斬馬刀劈向那面殘旗時,楚懷瑾聽見自己骨髓里傳來三代將門脊梁斷裂的脆響。“完了……這次真完了……”他看著身后越來越近的秦軍騎兵,手中長槍都快握不住。槍桿上還留著父親當年血戰(zhàn)青峰山時的刀痕,這一刻,三十年前的往事突然撞進腦海——那時父親在此大勝卻身中數(shù)箭,回營后不久便病逝;十年前,兒子更是在此一戰(zhàn)封神,以一萬精兵設下“羞辱計→敗逃計→火攻計→水攻計→伏兵計→圍剿計”,層層遞進大破鮮海國三十萬敵軍,打得外敵丟盔卸甲,從此不敢再踏足大乾半步。
可今夜,他受傷的手臂握著父輩傳下的長槍,卻連舉起御敵的力氣都快沒了。有楚兵發(fā)現(xiàn)追兵馬蹄發(fā)軟,砍翻秦騎時聞到濃重血腥味——這些死士腳底早已磨穿,全憑意志沖鋒。秦軍的馬蹄聲像重錘砸在心頭,那些“三代將門”“青峰山不敗”的榮光,此刻都成了刺向他的尖刀。“有愧……真是有愧將門之后啊!”他喉頭發(fā)緊,槍桿在掌心沁出冷汗,潰敗的恐懼第一次壓過了保家衛(wèi)國的決心。
此時的楚軍右翼已退至青峰山主峰下的狹窄山道,姜成天的一千秦軍如附骨之蛆,死死咬在后面,眼看就要沖進山道(一旦被堵住,楚軍插翅難飛)。楚懷瑾率殘部且戰(zhàn)且退,肩上箭傷撕裂,每揮一槍都疼得眼前發(fā)黑,身邊只剩不到三萬士兵,連像樣的盾牌都湊不齊。他望著身后越來越近的秦軍騎兵,手中長槍幾欲脫手,心頭只剩一個念頭:完了,再退一步就是絕路!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山道上方突然滾下無數(shù)巨石,緊接著響起熟悉的號角聲——楚凡親率的一萬親衛(wèi)隊趕到了!他們并未直接沖擊秦軍,而是搶占了山道兩側的高地,用弓箭和滾石死死堵住姜成天的追擊路線。
楚凡劍尖挑飛一具秦兵尸首,火光下赫然露出內襯的楚軍號衣——但肘部縫線竟是秦地特有的雙股麻!“撕開所有尸體右肘!”怒吼響徹山崖,“穿雙股麻者——皆殺!”他站在高地上繼續(xù)大喊,聲音穿透混亂的喊殺聲:“懷瑾!看清了!那秦軍最多不過兩千人!他們是裝的!別退了!”他摘下自己的“攝政王”令牌,讓士兵舉著在火把下晃動,“楚軍將士聽著!隨我殺回去,奪回大營者,賞千金!”
令牌的光芒像一劑強心針,楚軍士兵這才看清:追殺他們的秦軍雖猛,卻人數(shù)稀少,火把雖多,卻不成陣型。楚懷瑾又羞又怒,猛地調轉馬頭:“殺回去!為死去的弟兄報仇!”潰退的勢頭終于被止住,楚軍殘部在楚凡的接應下穩(wěn)住陣腳,與姜成天的秦軍在山道兩側形成對峙。
姜成天見楚凡援軍趕到,知道奇襲的時機已過,果斷下令撤軍:“帶著繳獲的旗幟和糧草撤!我們的目的達到了!”他這一千死士雖未殲滅楚軍,卻成功讓楚懷瑾潰退失勢,為葉嬴烈的主力爭取到了突破防線的絕佳機會——青峰山右翼的缺口已開,秦軍主力的號角聲正在遠處響起,真正的惡戰(zhàn),才剛剛開始。
楚凡扶住脫力的楚懷瑾,看著遠處秦軍主力的方向,眉頭緊鎖:姜成天用“藏鋒于險”撕開了口子,葉嬴烈必然會借這“潰退之勢”全力猛攻。這千鈞一發(fā)的僵局雖暫破,但楚軍的防線已露出了破綻,接下來,該如何守住這搖搖欲墜的“勢”?他望向葉昭鳳禁軍的方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必須借皇權之勢,才能補上這致命的缺口。
剛走出軍醫(yī)營,瞭望塔上的哨兵突然敲響銅鑼:“西北方向發(fā)現(xiàn)煙塵!是騎兵!”楚凡立刻登上高臺,果然見遠處塵頭大起,隱約能看到秦軍的黑色戰(zhàn)旗。他心頭一沉——葉嬴烈竟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這是要趁楚軍元氣未復趕盡殺絕。
“重甲營列盾陣,弓弩手準備!”他揚聲下令,指尖卻在冰涼的箭垛上劃出細痕,“告訴各營,誰后退一步,以通敵論處!”
主營的號角聲剛落,東南方向突然傳來更急促的鑼聲,與西北的煙塵形成夾擊之勢。楚凡瞳孔驟縮——秦軍分明是聲東擊西,西北的騎兵或許只是牽制,真正的殺招藏在別處。他剛要調兵探查,就見親衛(wèi)長滿頭大汗跑來:“將軍,右翼通訊兵失聯(lián)半個時辰了!派去聯(lián)絡的斥候也沒回來!”
混亂中,一名渾身是泥的斥候跌跌撞撞跑來,甲胄上還插著半支箭:“將軍!右翼……右翼傳來急報!楚懷瑾大人那邊……”話沒說完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楚凡心頭猛地揪緊,親自上前掰開斥候的手,發(fā)現(xiàn)他掌心攥著半塊染血的楚軍腰牌——這是“危急求救”的信號。剛要派人去查,親衛(wèi)已捧著染血的信箋趕來,字跡潦草得幾乎認不出:“秦軍奇兵突襲,糧草營火起,速援!”
他望著東南方向隱約升起的濃煙,忽然想起楚懷瑾戰(zhàn)前的叮囑:“右翼山道狹窄,最怕被抄后路。”此刻才驚覺,昨夜的夜襲不過是幌子,葉嬴烈真正的殺招藏在右翼!更讓他心驚的是,右翼不僅有糧草,還有楚軍僅存的三成御寒衣物——若真失守,士兵們別說作戰(zhàn),恐怕熬不過今夜的寒風。“備馬!”楚凡翻身上馬,天機劍在晨光中劃出冷芒,“親衛(wèi)營跟我走,其他人死守主營,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妄動!”
疾馳的馬蹄濺起泥水,楚凡一路催馬狂奔,耳邊不斷傳來零星的廝殺聲。路過一處隘口時,撞見幾名潰散的楚軍士兵,他們甲胄破碎,哭喊道:“將軍!秦兵穿咱們的衣服殺進來了!楚大人被圍在糧草營,讓我們突圍報信!”楚凡心頭一沉,揮劍斬斷擋路的荊棘:“跟著我沖!把楚大人救出來!”
親衛(wèi)營的馬蹄踏碎晨霧,剛轉過山道拐角,就見前方火光已滅,只剩下焦黑的營帳骨架和遍地尸骸。楚凡勒住馬韁,心臟猛地一縮——廝殺聲竟已平息,這往往意味著最糟的結局。他翻身下馬,指尖撫過一具楚軍尸體的傷口,切口平整利落,顯然是秦軍慣用的斬馬刀留下的痕跡,“戰(zhàn)斗結束不到一個時辰。”
他帶人沖進糧草營時,只看到燒塌的石墻和散落的糧袋,不少糧袋已被馬蹄踏爛,發(fā)霉的谷物混著鮮血浸透泥土。四處搜尋卻不見楚懷瑾的身影,只有一名瀕死的糧官指著西北方向,氣若游絲:“楚大人……帶殘兵……往主峰撤了……秦兵……追過去了……”話音未落便咽了氣。楚凡望著空無一人的營地,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終究還是來晚了。
“將軍,追嗎?”親衛(wèi)低聲詢問。楚凡望著主峰方向蜿蜒的山道,那里地勢險要,若秦軍設伏,追兵只會白白送死。他握緊天機劍,劍鞘上的血跡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必了。傳令下去,收攏潰散士兵,清點傷亡。”這趟馳援,終究成了無功而返的徒勞。
返回主營的路上,楚凡一言不發(fā),馬蹄踩在泥濘中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路過軍醫(yī)營時,瞥見傷兵們蜷縮在破帳中發(fā)抖,昨夜的勝利此刻看來像個笑話——秦軍雖退,楚軍卻已折損了大半戰(zhàn)力,連最后的糧草也成了泡影。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腥甜,現(xiàn)在還不是消沉的時候。
到了自己的戰(zhàn)營,楚凡立刻召來三名最精銳的斥候:“你們分三路繞路去主峰探查,務必查清楚大人和殘兵的下落,還有秦軍的動向,天黑前必須回報!”斥候領命離去,他才摘下染血的頭盔,露出滿是疲憊的臉龐,獨自坐在帳中對著輿圖發(fā)呆,指尖反復劃過右翼的標記。
斥候剛走不到半個時辰,帳外傳來通報:“將軍,女帝派來的使者到了,說是有要事商議。”楚凡皺眉——葉昭鳳的使者早不來晚不來,偏在此時到訪,分明是嗅到了楚軍的頹勢。他整理好戰(zhàn)袍,沉聲道:“讓他進來。”
使者帶著倨傲的笑意走進帳,踩著地上未干的血漬,開門見山:“陛下說青峰山風水養(yǎng)人,”她環(huán)視帳內散亂的輿圖,語氣帶著誅心的輕慢,“楚侯爺若愿退兵,這山頭葬您楚家三代忠烈…倒也風光。”楚凡冷笑一聲,正欲駁斥,帳外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是去探查的斥候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