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低吟,夜色寧靜。
不到十五分鐘,賀予洲出現在了尹恩語的臥室里。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問出口的第一句話是:“不開心了?”
尹恩語已經從床上坐起來,“沒有。”
“我讓余姨給你燉了一盅湯。”她望向床頭柜的燉盅,是余姨剛端進來的。
“你先喝吧?!?/p>
“不急。”賀予洲拖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嗓音低潤,“白天遇到誰了?”
他在過來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究竟是誰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影響到她的情緒。
“你先喝湯?!币髡Z雙手捧起燉盅,送到他面前。
“行?!辟R予洲接過,打開蓋子,一股鮮香的香味撲鼻襲來。
他晚上幾乎沒怎么吃東西,此刻也確實是餓了。
在臥室柔和的燈光下,賀予洲一手握著湯匙,慢條斯理地品嘗鮮湯。
忽而,尹恩語柔柔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傳來,“我白天遇到了小時候照顧我的那個保姆?!?/p>
賀予洲喝湯的動作驟然僵住,立馬放下手中的燉盅,急切地問:“她來找你了?”
尹恩語搖頭,“沒有,碰巧看見的?!?/p>
當年,法院是怎么判定的,她不知道,她父母也沒在她面前提起過。
但她能猜到,對方的處境肯定會淪為過街老鼠,人人避之不及,不會再有人應聘她,無論做什么工作。
簡短的兩句交談,賀予洲已經知道了原因,“看到她后,你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時候的遭遇?”
“是?!币髡Z抬頭,朝他莞爾一笑,眼底蕩漾著細碎的光芒,“但我現在已經不怕了。”
她不再是小時候那個沒有反抗能力、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尹恩語。
看著她臉上浮現出的淺笑,賀予洲的心頭卻感到一陣刺痛。
“但你恐懼的情緒,是真實存在過的?!彼终蒲刂念^頂,緩緩往下撫摸。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會知道,對方是用什么樣的話語、手段,對她進行恫嚇。
否則,也不會時隔這么多年,她心中的創傷依舊存在。
“我好像無論怎么樣,都無法忘掉那些事情?!币髡Z望著他,流露出無助的神情。
事發后,她父母也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有點效果,但是,不大。
對她的影響好像真的挺大的,導致她現在容易焦慮不安、患得患失。
在缺乏安全感的同時,又害怕過度依賴,情緒高度敏感。
無法處理好一段親密的感情。
其實,有時候,她也挺討厭這樣的自己。
為什么就是忘不掉。
在沒人的角落里,她對她惡語相向,語氣尖酸刻薄,眼神兇神惡煞。
賀予洲也顧不得身上還穿著外出的衣服,從椅子上離開,坐到她床上。
將床上的人攬進自己懷中,聲線發緊:“忘不掉就不要強迫自己?!?/p>
“現在已經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他會在身邊守護她,沒有期限。
“我知道的。”尹恩語壓下心中的情緒,從他懷里揚起頭,“你別擔心,就當我是在發牢騷?!?/p>
她今晚好像有點任性了,他工作一天肯定已經疲憊不堪了,卻還要在下班后,聽她宣泄情緒。
賀予洲下巴輕輕抵在她頭頂,悄無聲息地落下一個吻,像是能聽到她心中的想法,“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傾訴?!?/p>
他嗓音低沉,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不會感到厭煩?!?/p>
他喜歡她今晚卸下防備,向他敞開心扉的模樣。
將真實的情緒展現在他面前。
而他,也會給到她更多的耐心。
他找萬棠問了有關于她的事情,想必她也早已經知道了。
不然,應該不會如此輕易地向他透露。
少頃,尹恩語唇瓣微張,從貝齒間擠出一個字,“好?!?/p>
突然,她又說:“賀予洲,你很好。”
好到她無法用貧瘠的語言來形容。
話題說到這,賀予洲趁機問:“既然那么好,為什么還想跟我分手?!?/p>
未等尹恩語啟唇,他徑直說出自己的猜測,“是不是那段時間,我太忙了,每天都無法見面,在你給我分享生活的時候,無法及時給到你答復?!?/p>
“讓你有了落差,沒有安全感?!?/p>
尹恩語搖頭,“不是你的問題?!?/p>
“是我發現,我好像不適合談戀愛。”她聲音輕得仿佛隨時都會破碎一般。
賀予洲眉頭微斂,“為什么不適合談戀愛?”
她是他主動追求來的女朋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合不合適。
沉吟片刻,有可能是不想再讓他的問題落空,也有可能是她今晚封閉的內心打開了一絲縫隙,尹恩語輕聲慢語地說:
“我好像有心理疾病,跟我在一起,你會很累的。”
在能經常見面的日子里,她感受不到自己內心的異樣。
可是,長時間的分離,不能及時溝通,連打電話都變得奢侈的時候,她就會被心中那股患得患失的情緒給反噬,讓她難以自控。
他已經填滿了她的生活,她很需要他,需要他陪伴在自己身邊。
可是,她知道自己這種心理是不正常的,他們都是獨立的個體,都有自己的事業要忙。
但是,當情緒涌上來的時候,她無法控制。
她也知道,她把自己的問題告訴他,他肯定會放下手頭上的工作,陪伴在她身邊。
可是,她不能這樣做,她不能讓他為了她,耽誤自己的事業。
愛是彼此成就,而不是彼此消耗。
他本就應該光芒萬丈,站在萬人之巔,擁有自己叱咤風云、權勢滔天的事業領域。
是離開家族的庇護,憑借自身的權力,別人見到他,依然會畢恭畢敬地稱呼一聲,“賀總。”
同時,她也不想讓他看到一個如此不完美、又極其敏感的她。
時間長了,無論是誰都會感到厭煩,會在日復一日的時光中,漸漸消耗掉他們這段美好的感情。
她承認,自己很怯懦,就像是一只害怕受傷的小貓。
害怕這一天真正來臨,害怕從他臉上看到不耐煩的神情,這將會比分手,更讓她感到難過、受傷。
所以,就當她是自私,讓他們的感情結束在了最美好的時刻,就如同盛開的白玉蘭,花期雖然短暫,但卻將那抹純凈的白,永遠鐫刻進了春日里。
呈現出驚鴻一瞬的絢爛。
她也希望,在他心中,自己永遠是初遇時的模樣,帶著讓他怦然心動的美好。
而不是她糟糕的那一面。
也有可能,是她自尊心太強了吧。
尹恩語只說一個大概,但賀予洲已經懂了。
這種種因素和顧慮加在一起,都跟幼年的遭遇脫不掉關系。
賀予洲寬大的手掌包裹住她冰涼的雙手,放在唇邊憐惜地親吻一口,“你怎么會知道我累?!?/p>
跟她相處,他從未感到過一絲疲憊,反而會讓他感到無比的輕松。
她所有不好的情緒,他都能幫她化解。
尹恩語被酸意淹沒,聲線發顫,“賀予洲,我沒有那么好的?!?/p>
“我覺得好就行了。”賀予洲語氣強勢霸道。
“沒有人能做到完美無缺,不該因為微乎其微的瑕疵,而否定自己。”
賀予洲注視著她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尹恩語,你很優秀,也值得被愛。”
她心思細膩,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去愛人。
狠下心來跟他說分手,她也同樣在經歷煎熬,時間可能比他更長。
在決定說分手之前,她的內心就早已被千萬次地凌遲。
他也無法真正體會到,在那段未能見面的日子里,她一個人在紐約的公寓中,是如何度過那段雙面情緒撕扯的日子。
在他能抽出一丁點時間與她聊天的時候,她還要在他面前偽裝成若無其事的模樣,不讓他察覺到一絲一毫的異樣。
甚至還關心地詢問他:工作累不累。
“可你就是。”尹恩語口吻異常堅定。
在她心中,他就是完美無缺的人。
賀予洲:“那你知不知道,你在我這里,也是如此。”
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存在。
不同時段的不同經歷,拼湊成了一個獨特而完整的她。
他要的,也從來不是完美到像機器人一樣的女友。
尹恩語睫毛顫抖,再次說出那句:“賀予洲,對不起?!?/p>
讓他因為跟她談了段戀愛,而承受她心理疾病帶來的痛苦。
也沒能給到彼此一個體面的告別。
賀予洲雙手搭在她光滑的肩頭,將她的身體扶正,“不用說對不起。”
在聽到她的解釋后,他心中那點僅剩的陰霾,早已消散。
現在,他剩下的只有心疼。
“當一段感情讓你被情緒牽著走,不斷內耗時,你有權利說分手。”
“愛自己才是首位?!?/p>
“你不會怪我嗎?”尹恩語帶著一絲忐忑和不安,小心翼翼地問。
賀予洲坦誠道:“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有過責怪你的念頭,但早就已經散去了?!?/p>
“你沒有對不起我,知道嗎?”
是他沒有注意到她的變化。
在他用工作麻痹自己的同時,她也在用巡演麻痹自己。
尹恩語聲音微不可聞地“嗯”一聲。
長久積壓在心中的郁結傾訴出來,呼吸好像暢快了一點。
好像說出自己不好的那一面,也沒有那么困難。
問題說開,賀予洲不再提及這個略顯沉悶的話題,“睡覺吧,時間很晚了?!?/p>
尹恩語平躺在枕頭上,“那你呢?”
賀予洲:“我等你睡著了,再走。”
窗外夜色寂靜,尹恩語向他發出邀約,“不想走,你也可以在這住下?!?/p>
賀予洲笑著應下,“好?!?/p>
-
半夜,天空黑沉。
尹恩語熟睡后,坐在床邊的賀予洲沒有馬上離開。
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不放心。
他有種預感,因為白天的事情,她今晚的睡眠不會太安穩。
果不其然,在床頭柜上的時鐘指向凌晨三點時,原本睡得安穩的尹恩語突然黛眉皺起,仿佛正在與夢魘糾纏。
無意識斷斷續續地念著,“不要,不要……”
賀予洲心口一揪,急忙將她攬進懷里,指腹輕柔地撫平她的眉頭,低聲安撫:“沒事了。”
“我在?!?/p>
在他的撫慰下,尹恩語驚恐的情緒漸漸得到緩解。
一夜無夢,睡到天亮。
她醒來,先環顧一眼四周,看到旁邊整齊的床單,就知道,賀予洲昨夜沒住在這里。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回去的。
-
「西倫壹號公館」
晨光初現,清晨五點左右,賀予洲才回到家中。
中午,安曼苓出現在他的別墅里,從老宅帶了些東西給他送來。
臥室門口,在看到還躺在床上睡覺的賀予洲,她不禁感到疑惑,這人是睡前嗑安眠藥了嗎?
睡到這個時間點,還沒醒。
不過,考慮到他也有可能是加班太晚,安曼苓沒有把他吵醒。
沒在他家里多停留,便離開了,給尹恩語發去信息。
-
半小時后。
安曼苓和尹恩語在萬棠的咖啡廳中匯合。
“恩語,把你約出來,沒有耽誤你的時間吧?”安曼苓和善地問。
“沒有。”尹恩語唇角微勾,“我這幾天,剛好沒有工作?!?/p>
“沒耽誤你就好?!卑猜呤种改笾妆?,緩慢地攪拌面前的咖啡,“前幾天你讓賀予洲給我帶禮物,我都沒來得及謝謝你。”
她送給他們夫妻二人的禮物,可都是稀貴的。
比親兒子送的,還要稱她心意。
尹恩語:“安伯母,您不嫌棄就好。”
“哪里會嫌棄?!?/p>
兩人閑聊一陣,安曼苓隨意地問一句:“賀予洲那小子,最近是不是很忙?”
別到時候女朋友還沒追求到手,自己的身體就先累垮了。
“好像是的?!彼m然沒有問過,但能感覺得到,他工作的繁忙。
“是吧。”安曼苓跟她透露,“我中午去他家的時候,他還在睡覺。”
聞言,尹恩語端起咖啡杯的那只手微微一頓。
他睡到現在,是因為她。
喝完咖啡,安曼苓沒過多的占用尹恩語的時間,先一步離開了。
“棠棠,我先走啦?!币髡Z上二樓,打聲招呼。
萬棠走上前,“不在這陪我一會兒?”
“我還有點事?!币髡Z說:“晚上來找你。”
萬棠抬手比個“OK”,“行?!?/p>
上車后,尹恩語給司機報了一個地址,旁邊的座椅上,也多了一份打包好的午餐。
他差不多也應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