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鏡之境 第二章（6）

看出他倆關系不尋常的首先是鄧美華。知女莫若母，她又是過來人，女兒的心思和變化怎么能逃過她的眼睛。

鄧美華首先覺察出女兒情緒上的變化，過去的林玉嬌很少喜形于色，和人打交道也像對方欠了她什么似的沒有好臉色。高考結束后，她發現林玉嬌活潑起來，主動和她說話的次數明顯增加，語氣不似往常般叛逆，而是變得理性、平和。特別在對待張紹豫的問題上，林玉嬌好像也有所松動，見到他不像往日般選擇回避，顯然她是默認了他的身份。鄧美華認為一切變化根源在汪致遠，他出現后，林玉嬌才會流露出與她年紀相符的女兒態。

那天汪致遠從雷達站拖過來一臺廢發電機，說是要給林家鋪子作備用電源。雖然在站里和雷明維修過幾次電機，但對于高中理科生、駕駛員汪致遠來說，要讓一臺報廢的發電機重見光明，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吃過午飯，他就和林玉嬌窩在連廊敲敲打打，汪致遠是主修，林玉嬌充當了助手的角色，負責給他替送工具、端茶倒水。進程很慢，汪致遠卻不覺得枯燥，林玉嬌守在他身邊，讓他產生了夫唱婦隨、歲月靜好的錯覺，他多么希望這一刻能夠無限期延續下去啊。

晚飯前，發電機檢修完畢。林致遠啟動機組，小心翼翼地拉下主電閘，合上備用電閘，房間短暫的黑暗后重新亮堂起來。成功了！汪致遠、林玉嬌一陣雀躍，他們顧不得手上的油污互相擊掌慶祝，林玉嬌甚至捏著汪致遠的臉夸道：“致遠你真棒！”

這一幕恰好被鄧美華撞見。她驚詫女兒會有這樣的舉動，眼里流淌的不僅有崇拜還有掩飾不住的愛意，汪致遠似乎非常享受這一時刻，他微閉著眼佯裝躲避，暗中卻伸手朝林玉嬌的鼻尖抹去。

如此曖昧地互動，讓鄧美華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的女兒和眼前這位小戰士戀愛了！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能讓女兒和他在一起！

林玉嬌今年才考上大學，雖說已經是法定的成年人，但在她眼里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她現在根本不懂什么是生活，這年紀就接觸感情為時尚早。何況她已經是大學生身份，將來不管在工作性質和擇偶范圍等諸多方面都有更廣闊的選擇，而汪致遠即使當了志愿兵也改變不了他非科班出身的履歷，她和他之間必然存在精神層面的隔閡。更重要的是，汪致遠眼下已展現出敏銳的經營頭腦，一旦男人實現財富自由，征服更多女人將成為他們證明自己的廣闊戰場。從這個層面上看，她和他的交往或者結合極有可能會以不幸告終。

過往的生活經歷提醒鄧美華，結局的所有選項都不樂觀時，開始便是一場錯誤。

她將自己的擔心告訴張紹豫，他卻有些不以為然。張紹豫認為汪致遠是個好小伙，人機靈不說，還很有經濟頭腦，將來不管在部隊或其他地方一定能有所作為。他勸鄧美華：“你別忘了，小汪幫過阿嬌，還救過她的命。”

“正是因為這些，我怕她少不更事，把感恩和感情混為一談，萬一發生些什么，后悔就來不及了。”

“阿嬌已經成年了，馬上會有自己獨立的生活，你總不能管她一輩子吧。這個年紀誰都會對男女感情充滿幻想，你是堵不住的。何況我們并沒有確定他們是不是正在談戀愛，有時候過多干預反而會產生副作用，把本來沒有的事推向你不愿看到的一面。”

鄧美華沒料到在這個問題上張紹豫和她不在一條戰壕，而對她來說現階段妥善處理這個問題迫在眉睫。見自己一時無法說服張紹豫，她推開他側轉身躺著，留給他一個光滑的后背： “這事你必須得給我問清楚，否則今后別進我家的門！”

認識鄧美華以來，張紹豫第一次被她拒絕。聽見黑暗中女人在嘆息，他又生氣又好笑，氣的是她居然會為一件八字沒一撇的事情要挾自己，笑的是這個貌似看淡一切的女人也有如此柔軟的一面。

“好好好，我明天就命令他說清楚！”張紹豫攬住她的肩，想將她拉回懷里。她卻反抗著拉開和他的距離俯身趴在床上，沒有搭理他。張紹豫不甘心這樣被冷落，無賴般地扯掉被單粘上去，覆住她清涼地背，在她耳邊戲道：“我都答應了，你還不讓我進你的門？”

第二天，汪致遠被叫進張紹豫的辦公室。

“你和林玉嬌在談朋友？”張紹豫坐在辦公桌后，開門見山地問站在面前的汪致遠。 汪致遠直視他的眼睛閃過一絲詫異，馬上爽快地回答：“是的。”

“你愛她？”

“是！”

“她愛你嗎？”

“我想，是的！”

“你們發展到哪種程度了？”

汪致遠聞言臉一紅，他想不到張紹豫會問得這樣直接，如實答道：“拉過手、親過嘴，就這些。”

張紹豫審問犯人般盯著他，汪致遠始終保持著筆直的站姿，言語中沒有半點猶豫。張紹豫走到他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錯，愛了就是愛了，男人就該敢作敢當！”

汪致遠暗松了口氣，仍然目不斜視。

張紹豫回到座位上，示意汪致遠也坐下，問話的語氣變得緩和了許多：“說說看，你為什么愛她，她長得漂亮，還是因為我的關系？”

“我也說不出原因，但可以肯定都不是你說的那些。”汪致遠坦白，“我們有相同的生活遭遇，在一起有很多共同語言。她在身邊的時候，我感到平靜、有成就感。”

“你認為這就是愛？”

“是。”

“一看就知道你在學校沒有女生緣，有個女人稍微對你表示好感，你就以為墜入愛河了，是吧年輕人？”張紹豫欣賞汪致遠的坦誠，繼續說道：“詩人說，哪個少年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閱歷淺，渴望得到異性的關注，稍微有一點火星就會燎原，可以理解。但我可以負責地告訴你，你們只是把對方當傾訴的對象。”

張紹豫看著汪致遠：“戀愛不止兩個人手拉手那么簡單，更像賭博。阿嬌上大學后你們見面會少很多，她接觸的人條件更好、素質更高。對手顯然比你強大，你輸得起嗎？”

“我不會輸！”

“別嘴硬，理性的男人都懂得放棄。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考慮，但你必須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

當天晚上，汪致遠和林玉嬌像往常一樣通電話，林家鋪子這時已打烊，鄧美華也洗漱完畢回到自己房間。電話一響，林玉嬌就抓起聽筒，生怕鈴聲引起媽媽的注意。

汪致遠把白天張紹豫找他談話的事告訴她：“我們倆的事，阿姨應該知道了。”

“知道也好，至少她不用擔心我嫁不出去了。”林玉嬌并不在意。

“可我聽張站長的意思，他們并不想我們在一起，主要是你的身份變了，我配不上你。”

“他們怎么想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想！” 汪致遠握著聽筒，鼓起勇氣說出他當面不敢說的三個字：“我愛你！”

電話那頭悄無聲息，他再次柔聲確認道：“阿嬌，我愛你。”

他不知道此時電話線另一端，林玉嬌的淚水已奪眶而出，她掩著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任由電話里男人溫柔的呼喚……

放下電話，汪致遠有些失望，對他的表白林玉嬌沒有任何回應，適才鼓起的勇氣頓時蔫了，悶頭倒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尋呼機歡快地響起來，他迅速抓過去撳亮，屏幕上只有三個字：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