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遨卻給“錢兔子”遞上一根香煙,解圍道:“不去天南,我也不知道檳榔生意要怎么做。單說青果加工成煙果,就有很大的學問。能不能烤出究腦殼,不僅取決于鮮果的果肉紋理,加工過程中的熏烤火候、時長更加重要。”
汪致遠過去只和鮮果打交道,對煙果加工一無所知,敖遨的描述仿佛給他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門。
“薰烤檳榔,就像我們過年時薰臘肉一樣,表面上看是為了脫水便于長期保存,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目的——塑形,通過人為地控制水份,造成表皮不同程度的收縮。檳榔好壞,看表皮紋路就一目了然。”見大家聽得仔細,敖遨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天南各地都有烤檳榔的高手,可以說,山南檳榔的品質完全掌握在他們手里。”
“我沒聽錯吧,天南種的檳榔基本上都被山南人收購了,我們是客戶是上帝,怎么反倒被賣方掌握了話語權?”汪致遠一時沒有理清敖遨話中的邏輯,不解地問道。
“沒錯。往檳榔里添什么香料、加多少飴糖我清楚,可是怎么烤出究腦殼檳榔來,山南人都是門外漢。不控制關鍵技術,我們永遠沒有話語權。”看來敖遨天南之行受了些刺激,言語中不由得流露出心中的不甘,“品質上摸不清,價格上更是一筆糊涂帳。好壞高低都由天南人說了算,加上干果中間商從中混水摸魚,我們倒成了冤大頭。所以說,在天南還得有自己人。”
“您的意思是說,您準備跳過南嶺市場那些中間商,自己直接南下收果?”
“我手里暫時沒有人選,但我和你李哥的老婆說了一聲,看她有沒有興趣。”
“收檳榔這事致遠在行啊,那邊他輕車熟路。”曾小燕不失時機地推薦老同學。汪致遠心里感謝她,同時又犯起嘀咕,敖遨和傅紅霞、國慶軍過從緊密,我說去與不去總會傳到他們耳朵里。
“錢兔子”到底是老江湖,立即斥道:“你別添亂了,快去準備點好吃的,敖老板難得光臨小店,你趕緊安排安排。”說著,示意曾小燕出去。
他們夫婦的一唱一和把敖遨逗樂了,轉頭問汪致遠:“我看李哥老婆靠不住,你想不想回天南?”
不等汪致遠回答,“錢兔子”見勢拋出了另一個大家應該都感興趣的話題:“馮里仁可能跑到天南躲起不了,有兄弟見到過一個很像他的人。”
“真的?”敖遨坐直了身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包檳榔丟給“錢兔子”,“馮里仁還算條漢子,走得好,犧牲他一個,平安不少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跑就跑徹底,否則**臺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睡不著覺。”
兩人都沒有回應“錢兔子”的話,想著不同的心事。
汪致遠將馮里仁可能在天南省陵海的消息告訴了歐德明,后者很詫異:“你從哪得到的線索,消息可靠?”
“朋友看見的,說是有點像。”
歐德明立即回局里向專案組匯報去了。
回想起敖遨試探性的表情,汪致遠忍不住反問自己:你想回天南嗎?
他現在的生活,就像一副磨盤,圍著聯社辦公樓、被人推著周而復始地轉。軍營里殘留下來的激情,重回德城時的躊躇滿志,都讓現實碾成粉末隨風歸于塵土。一方面,德城銀行成立在即,傅紅霞志得意滿地謀劃著公務員代發工資和政府新區建設等重大問題,用車外出的時候比平時少多了。另一方面,辦公室領導也發生變化,國慶軍臨危受命出任南山聯社負責人,傅紅霞原來的司機胡胖子回來當了主任。不出意外地話,汪致遠的試用期將在年底結束轉為德城銀行的正式職工。
敖遨擔心他空虛寂寞,有意搓合他和顏紅。兩人約了見過三次面,彼此都淡淡的。汪致遠及時抽身出來:既然不想成為彼此的前任,那就好好做回朋友。
是的,他的人生進入了新的舒適圈。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在這個圈子里呆一輩子。呆著、還是出去,這是個問題。
汪致遠的家在德城技術質量監督局的家屬區,父母出事后,汪致遠就一直和姨媽一家生活在一起,這套兩室一廳的住宅一直閑置下來。姨媽偶爾會進去打掃清理一番,才讓房間有些人氣而沒有迅速頹敗。他打開所有房間的窗,世紀末秋日的夕陽伴著草木成熟的氣息涌進來。窗外的樟樹已經成林,波浪般起伏的樹梢就在眼前,一如他此時的心境。
這時,他的電話響了。
對方自稱是平水鄉派出所,汪致遠一聽是歐德明的部下,便親切地答道:你好,有事嗎?
那人卻冷冷地問:“何東風,你認識嗎?”
“是呵,他怎么了?”
“你最好來一趟,他和人打架,受了點傷。”
汪致遠答應著,心下暗忖,何東風為啥會跑到偏遠的平水鄉和人打架,受了傷不愿通知家屬而是找他出面,里面一定有蹊蹺。表哥歐德明在平水鄉派出所任副所長,雖說眼下正在天南查案無法直接出面,相信只要他和所里的弟兄們打個招呼,程序上至少能簡單很多。
同時,何東風是和人打架受了傷,說明對方也在現場并且可能不止一個人,那他汪致遠單槍匹馬顯然不自量力。他馬上想到找萬湘輝一起去平水,兩人背靠背打架都有底氣。
萬湘輝正在南嶺市場和幾個香精老板商量味型的事,聽說汪致遠要接他到平水接何東風,極不情愿地上了車。
平水鄉位天德城的西南角,與林州接壤,車程要一個半小時。兩個小年輕一邊嚼著檳榔一邊聊著熟悉的人事,話題最后落到何東風身上。
萬湘輝說:“小何重男輕女,一心還想生個兒子。兩口子沒少下工夫,谷艷芳的肚子就是不見動靜。要不是還在小谷親戚店里混飯吃,我估計這小子早就換人生兒子了。”
汪致遠微微一笑道:“聽說他家三代單傳,總不能在他手里斷了根吧,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可以理解。”
“那你倒是安心過日子呀,別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瞎折騰。”萬湘輝說他看不慣何東風的作派,背地里也勸他和谷艷芳安安心心過日子,不料“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何東風反倒認為萬湘輝擋了他的財路,“最開始他是克扣顧客要的檳榔,然后趁人不注意從店偷偷順點檳榔出去賣,最近聽說又升級了,開始玩起貍貓換太子,拿別人家快過期的產品放到我們家的袋子里賣。哪有這樣做生意的?”
“真有這事啊,我聽敖老板說過一嘴,他還專門找小何聊過。”
“可不是嗎,賺了點小錢,可圈子里有的人見了他就躲,名聲壞了,以后還怎么混。”
“你們家在平水鄉有沒有代銷點?”汪致遠問。
“銷售上的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林州有一家店的東西在平水賣得好。”萬湘輝說得遮遮掩掩,他還知道那家店的老板叫董石泉,“兩件事上何東風會挨打,第一為女人,第二是賣別人的檳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