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暗暗攥緊手掌,心中所想,為了給兒子爭取世襲的捕快位置,不過忍這一年。
過了這一年,她就把陸棉棉這個賤蹄子嫁給一個掉牙的老鰥夫,讓這個小蹄子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還一直和她較勁對著干。
陸棉棉不再理會陶氏,回到馬廄旁她自己的小房間。漏風的木門內,少女的閨房只有一張床腿斷裂的小床和一個既是椅子又是衣柜的包漿大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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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后山竹林這一遭,陸棉棉一夜安眠,可薛煌就不同了。
他的夢光怪迤邐,腦海中總有一個少女的身影揮之不去,她時而熱烈,時而堅韌,她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
沒有媚藥,沒有露骨撩撥,可薛煌就是覺得這晚的夢異常燥熱。
初秋的涼意未能驅散薛煌夢境的燥熱,他早早起來,冷水潑面,試圖將腦中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連同那莫名的燥意一同澆滅。
小覃子送來京中公文,是梁大人在京中任職時的一些履歷。看著平平無奇,除了曾做過先皇后的老師外,看不出他與鳳璽失蹤一案的其他聯系。
小覃子開口,“大人,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那花船中的媽媽月嬌奴和當日同在花船上的其他姑娘都押到了衙門,只等大人到衙門去問審。”
人數太多,薛煌的私宅容納不下。好在府衙的縣令是個識大體的,不似縣丞方里一般恃才傲物,揚州城的府衙亦可為薛煌調遣。
“好,去衙門。”薛煌起身離開私宅。
他的腳邁出門檻的那一瞬,他低頭盯著繡著云紋的漆黑鞋面。這雙鞋的腳下并無金屬板……
另一端,陸棉棉則是早早躲開了陶氏那幾乎要剜下她血肉的眼神,換上已經風干的官服起身前往衙門點卯。
初升的陽光灑在揚州城古老的街道上,本該是充滿生機的清晨,空氣中卻隱隱飄來一絲令人不安的味道。
陸棉棉低頭嗅了嗅她身上的官服,昨日的時間太趕了,她來不及將被雨水打濕后的官服進行清洗,只能讓它先自然風干。
可昨日聞著還未曾有如此大的味道,今日這味道為何會這般重,這般難聞……
這味道越來越濃重。當轉過街角,遠遠望見府衙的朱漆大門時,眼前的景象讓她的心頭猛地一沉!
那味道根本不是陸棉棉官服上散發出來的,而是來自府衙內部的仵作間。
府衙西側的后院上空,濃密的黑煙滾滾升起,煙塵之下,火焰跳躍……
“糟了!”陸棉棉臉色驟變,這是有人要毀尸滅跡。
陸棉棉拔腿跑進府衙內部和同小覃子一并到達府衙的薛煌擦肩而過。
兩人四目相對,未曾言語,可眼中似有千言萬語交代。
陸棉棉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幾乎是本能地跟在薛煌身后狂奔,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梁大人的尸體不能毀!
衙門里已亂作一團。救火的水桶傳遞形成歪歪扭扭的長蛇,呼喊聲、潑水聲、物件崩塌聲混雜一片。差役們臉上沾滿煙灰,神情倉皇。
“火勢如何?!”薛煌一把抓住一個正往外提空桶的差役,聲音如同淬了寒冰,眼神銳利如刀。
那差役被薛煌的氣勢駭住,結結巴巴地答道:“回、回大人,燒、燒得正旺!火是從仵作間里面燃起來的……我們趕到時,門板都快燒穿了!”
“梁大人的尸身呢?!”陸棉棉喘息著搶問,聲音因急切而顫抖。她目光死死鎖定那烈焰包裹的屋子,濃煙和熱浪已經讓人無法靠近。
“沒、沒看到!里面全是火,根本進不去人了!”差役臉上滿是絕望,“尸體肯定……”
可當看到薛煌的黑臉,后半句沒敢再說出口。
薛煌一把推開差役,疾步上前,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逼得人睜不開眼。
陸棉棉來到薛煌身后,蹲下身,手掌觸碰地面。陸棉棉手掌上傳來粘滑的觸感,她將手掌放到鼻息下輕嗅。
“大人,這地面上有桐油,看來是有人一早就備好了要焚燒仵作間的打算。”
揚州城內暫無除梁大人以外的命案,可見,幕后之人就是為了梁大人的尸身而來。
可是人已死,案子板上釘釘。梁大人的死因是被紅綾纏繞勒住的窒息而亡,死因都已查明,那幕后黑手又為何要對一個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尸身大費周章?!
看來梁大人的遺體另有蹊蹺。
“有人故意縱火!就為了毀尸滅跡!”小覃子咬著牙,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迸出來,面帶憤怒。
這擺明了就是和他們家主子作對,可偏偏他們現在對幕后黑手沒有半分頭緒。
陸棉棉起身站在薛煌身后半步,仵作間燃起的火海將她的雙眼一并映襯得猩紅。
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陸棉棉有一種無力的后怕。梁大人被勒死一案絕對不簡單,她陰差陽錯成了這局中人,可她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市井小民,幕后黑手如此殘暴,她的小命又能保住幾時?!
是退出?還是拼盡全力助薛煌?
陸棉棉心下思索。她從不是什么圣母,也沒有什么為蒼生解憂的大志,她只想能夠好好保住自己的小命,快快樂樂地過她的小日子。
她真的不想為了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搭上了性命。
但,她若想擺脫薛煌,勢必要離開揚州城,離開揚州,她又能去哪?!已是局中人,她和薛煌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她早已沒了選擇的余地。
只能幫薛煌盡快破案,真相大白那日,塵埃落地,她才能有個安生日子。
仵作間前,衙役們拼命潑水,水火交織發出劇烈的“嗤嗤”聲,蒸騰起更多白汽。剩余的小火蛇仍貪婪地舔舐著最后殘存的木料。
熱浪褪去,一片狼藉。
薛煌心急要去查看梁巍的遺體,小覃子攔住薛煌的腳步。
“大人,火勢剛剛散去,仵作間內難保會存有火勢后的瘴氣,您身子金貴,這樣的事情讓我一個下人去做就好了。”小覃子起身走進仵作間的廢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