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知禮神色凝重。
這類案子他經手過不少,按大珩律法,年滿十三歲,故意殺人就當償命。
鐘維澤年紀已經達標,不過是在故意和無意之間做文章,但能判流放十年,已是多方斡旋的結果。
“岳父放心,小婿明白其中利害?!标愔Y鄭重道,“只是如果鐘家知道我來接任知府一職,怕是”
顧四彥捋須沉吟:“蘇沐,鐘家現在可知知禮要來接任知府?”
顧蘇沐搖頭:“我刻意瞞著,他現在應該還不知道,不過你們已經回來,再有一個月就交接,很快就會知道了,鐘廣德一知道,怕是會直接找上門來?!?/p>
“那就繼續瞞著?!鳖櫵膹┮诲N定音,“待他們知道再說,我們不必再給他面子,如此再鬧也無用?!?/p>
他又重重嘆口氣:“你岳父岳母為人很好,尤其是你岳父,很知輕重的一個人,可惜子孫不爭氣??!”
顧蘇合插話道:“大哥,鐘家那邊你得再去個人傳口信,把話說死。
就說大嫂把當年的嫁妝全部都用在這上面,該出的力都已經出了,維澤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十年流放期滿才二十出頭,人生還長。若再糾纏,休怪顧家不認這門親?!?/p>
顧蘇沐苦笑:“二弟說的是。我今日就讓管家去?!?/p>
“蘇沐,此事已經出錢求情,對得起你岳父岳母了?!鳖櫵膹┐驍嗟溃芭蝺旱氖虏徽f了,那時候孩子小,你岳父岳母立馬上門賠禮。
但你媳婦中毒那次,我不相信鐘廣德一無所知?起碼后來不會不知道,如今我們肯幫忙已是仁至義盡。
你且告訴你娘子,若再為娘家說話,難為新官上任的知禮,就別認我這個公爹了?!?/p>
這話說得極重,顧蘇沐連忙道絕不會。
陳知禮心中暗嘆。
岳母鐘氏為人溫和,對盼兒極好,娘家已經讓她傷透了心,應該不至于為了不成器的侄子讓自己女婿為難。
“岳父,”他斟酌著開口,“不如這樣,待我上任后,若有機會,可適當關照流放地的官員,讓維澤少吃些苦頭。但縮短刑期之事,萬萬不可為。”
這個“若有機會和適當”可能真的只是……,就看鐘廣德識不識趣了…
顧四彥贊許地看了孫女婿一眼:“如此甚好。既全了情面,又不違律法,記住一定不能太為難,不值得?!?/p>
顧蘇沐也松了口氣:“就這么辦。知禮,你初到江南,官場關系錯綜復雜,鄭通判在余杭經營多年,你需格外謹慎。”
“小婿明白?!标愔Y鄭重應下。
鄭通判很快會跟方嚴知交接,據他所知,這個鄭通判是個聰明而非常謹慎的人,不會因為親戚而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
何況一個月后,他也就得去鄰州上任。
正事議定,氣氛輕松了些。
顧蘇沐笑道:“說起來,那鄭通判的表外甥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我聽人說,當日是那孩子先嘲笑維澤功課差,還辱及鐘家門風,維澤才怒而動手的。”
顧四彥搖頭:“即便如此,傷人致死就是大錯。維澤那孩子性子沖動,吃點苦頭未必是壞事。”
眾人又商議了些家常,直到門外傳來鈞兒咯咯的笑聲,才意識到已近午時。
“走吧,用飯去?!鳖櫵膹┢鹕硇Φ溃敖袢湛傻米尭粡妰煽谧雍煤脟L嘗咱江南的鱸魚,北邊可吃不到這么新鮮的?!?/p>
出了書房,只見盼兒抱著鈞兒在院中玩耍。
小家伙一見顧四彥就張開小手要抱,嘴里含糊地喊著“太祖祖”。
把個顧四彥喜歡的眼睛瞇成縫。
小小的孩子,這么多人都不要,偏偏要他這個老人家抱,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還不老,還有的活!
顧蘇沐看著外孫,眼中滿是慈愛,忽然低聲道:“知禮,為官之道,當以家國為重。
鐘家之事,還望你牢記今日之言?!?/p>
陳知禮鄭重頷首:“岳父教誨,小婿謹記于心?!?/p>
陽光灑滿庭院,鈞兒在顧四彥懷中手舞足蹈,一派天真無邪。
兩日后的清晨,陳知禮便按父母的意思開始張羅搬家的事。
其實進城的第一日,大部分的行李已經被半枝、顧悔她們帶去了新宅。
搬家不過是少量的行李,還有幾個主人。
新宅離顧家只隔一條街,抬腳就到。
顧蘇沐特意派了十來個得力家仆幫忙,不到半日功夫,箱籠物件便已安置妥當。
“這宅子真不錯,位置也好?!标惛粡姳持衷谇霸恨D了一圈,再次滿意地點點頭,“比我們在京城的宅子還寬敞許多?!?/p>
吳氏抱著鈞兒從內院走出來,笑道:“可不是,你瞧這后院的布局,既敞亮又精巧。親家真是費心了。
要我說,江南真是好,說不定咱們住上幾年后,都會舍不得離開。”
陳知禮看著爹娘歡歡喜喜,心里也很開心,來江南待上幾年還是對的,不論從哪個方面都好。
盼兒從西廂房探出頭來,臉上沾著些許灰塵,卻掩不住喜色:“爹,娘,你們快來瞧瞧!我爹給我辟了間藥房,連搗藥的銅臼都備好了!”
陳知禮走過去幫她擦了擦臉,寵溺道:“瞧你高興的,跟個孩子似的,我覺得最好的就是離顧府近,以后娘抱著鈞兒都能逛過去。”
吳氏直點頭,她很喜歡和親家母,還有顧二夫人說話,一點陌生感都沒有,仿佛認識多少年的熟人一樣。
“相公,你跟我到處去看看?!迸蝺豪笤鹤?,“你來看看我爹給我留的這塊藥圃,到底怎樣安排才合理。
我想種些稀罕的藥,比如變異紫靈草,可惜還得等上幾個月才可以?!?/p>
陽光透過新抽的嫩葉,在盼兒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使她的臉愈加明媚生動起來。
陳知禮看著她興奮的模樣,心中一片柔軟。
自打成親以來,盼兒跟著他東奔西走,難得有這樣安穩、快樂的日子,尤其是齊王案,跟在自己去了最危險的地方,那樣提心吊膽的日子他絕不會再讓她嘗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