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高杰軍這種與土匪賊寇的區別只是一身軍裝的三流軍隊算不上真正的強敵,跟清軍完全比不了,但這塊磨刀石確實讓夏華的團練一夜之間大變樣了。
這場莊園之戰前,夏華部下共有兩千三百多名鄉勇家丁,其中僅六七百人曾參加過實戰,大部分人是剛拿起武器沒幾天的新兵,經過這一仗,雖然傷亡了六百多人,但剩下的這一千七百人幾乎個個都是殺過人見過血的老兵了,在精神上與一天前已判若兩人、不可同日而語,
武器裝備上,原有的兵器和繳獲到的兵器的總數量讓團練十分富余,原有的盔甲和繳獲到的盔甲超過一千二百套,扣除破損嚴重、需要修理的和直接報廢了不能用的,有八百多套,使半數的鄉勇得以頂盔披甲。
最重要的是,經過這一仗,夏華在全團隊上萬人心里威望大增,眾人先前尊敬他主要是因為他“腦子聰明、心地善良又有錢”,現在,眾人對他不只是尊敬,更是一種尊崇的敬畏,因為這一仗證明了他是個“狠人”“猛人”。
當然,夏華心里清楚,他的團練看似在這一仗中表現出色、戰果輝煌,很大的一個原因是對手不強,如果對陣上清軍那種真正的強軍,他的團練肯定會很快就垮掉,說到底,他的團練還不算真正的軍隊,急需補上的東西太多太多,完善和長久的專業訓練、先進和精良的武器裝備、指揮系統、編制、戰術、思想教育、文化教育...這些,在接下來都要好好地補上。
“嗯,好...用力點,再用力點...對..啊,巴適....”
夏華住處的院子里,夏華正趴在一張躺椅上閉著眼睛舒舒服服地享受著,圍著他忙活的唐詩詩和宋詞兒都累得氣喘吁吁、香汗淋漓,兩人在按照夏華的要求給他按頭揉腰捶背捏腿。
一場仗下來,夏華確實快累癱了,很需要舒緩舒緩肌肉和筋骨,家里有現成的兩個婢女,干嘛不用?夏華養著她們可不是用來欣賞的。
“公...姓夏的,你在做什么?”
院門口傳來一個先語氣很急切后轉為干巴巴的聲音,夏華一聽就知是丁宵音的,他翻身抬頭一看,果然,丁宵音站在院門口拉著臉、眼神里充滿鄙夷地看著正倚紅偎翠的他。
“啊,音兒來了。”夏華笑呵呵地坐起身,對唐詩詩和宋詞兒輕揮了一下手,“你們倆也累了,去休息吧。”他笑得光彩照人地招呼丁宵音,“過來坐。”
“別亂叫。”丁宵音一臉半真半假的嫌棄地走近夏華坐在旁邊一張凳子上,正色道,“說正事,外面的賊軍都撤了,楊寧他們盯梢了很久,是真的撤了,都撤去城北的大部隊那里了。”
夏華對此完全不感到意外:“必然的事,打不下來還損失慘重,就連帶頭的都當了俘虜,不撤又能怎么辦?”
丁宵音看著夏華:“你覺得高杰會就此罷休嗎?”
夏華笑道:“他不罷休還想怎么著?豁出老本來打我嗎?放心吧,這種鳥人,都是只想占便宜不想吃虧的主,在吃虧后只會及時止損,不會不管不顧地把老本掏出來孤注一擲的。”
夏華對他的預判很有自信,因為他洞若觀火地知道高杰是什么人。高杰是什么人?軍閥,古往今來的軍閥們最喜歡、也是最擅長干的一件事就是“保存實力”,這種爛人把軍隊視為命根子,舍不得有任何損耗,輕易不用來打硬仗、惡仗。
君不見,近三百年后日本鬼子大舉侵略中華,中國喪失了面積驚人的國土,為何?就是因為那些軍閥滿腦子都想著保存實力,不肯跟日寇硬拼,日寇還沒來呢,他們就逃得跟兔子似的,把大片大片的國土幾乎是拱手白送給了日寇。
基于這一點,夏華斷定高杰不會對他的莊園發動新一輪的、更大規模的進攻,這廝不要他的徐泗老巢了?不打揚州的主意了?放著揚州不打卻打他一個小小的莊園,腦子有坑么?
丁宵音沒夏華這么樂觀:“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高杰急紅眼、沖昏頭了,真的提領重兵大軍再度攻打我們,我們可就沒有這次這么幸運了,你是心知肚明的,我們這一仗之所以能贏,李本深的驕傲輕敵、魯莽冒進外加他實力不足都是主因之一,別的不說,高杰把他帶到揚州的一萬兵馬都壓上來,我們這個莊園能撐多久?”
聽完丁宵音這番話,夏華也意識到他有點過于樂觀了,他沉吟道:“你說得確實有道理,依你之見,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丁宵音冷靜地道:“第一是積極備戰,這是不用多說的,第二是要向揚州府求援,我們對抗高杰軍也是在保衛揚州城,揚州城守軍和我們是同氣連枝、唇齒相依的關系,他們既有義務也有必要援助我們,畢竟我們為他們牽制、消滅了高杰軍很多兵馬,第三是要想方設法擾亂高杰軍的后方和內部。”
夏華認真聆聽:“怎么擾亂高杰軍的后方和內部?”
丁宵音道:“你自己也說過,高杰是江北四鎮的總兵官之一,這江北四鎮的軍頭們雖在擁立當今皇上這件大事上同心合力,但他們的關系并不融洽,互相爭權奪利,彼此之間頗有仇怨,矛盾重重。江北四鎮的四個總兵官里,跟高杰關系最差、仇怨最深的,便是提領滁州、和州的滁和總兵官黃得功。
你不是有錢么?掏出幾十萬兩秘密派人送給黃得功請他出兵突襲高杰的徐泗地盤,就算不是真打,只出動一支虛兵大張旗鼓地虛張聲勢一下,也能起到圍魏救趙的效果,驚聞后院起火的高杰又豈能不從揚州撤軍?”
夏華若有所思:“好主意...”
“但這么做太費錢。”丁宵音知道夏華的心思,“不費錢的門路也有一條,便是高杰妻邢氏。”
夏華笑道:“那個李自成的前妻?”說到這茬,夏華還真有點同情李自成呢,邢氏并非李自成原配,而是李自成的第二任妻子,第一任呢?偷漢子被李自成宰了,結果這個第二任前仆后繼地也給李自成戴了綠帽子,可憐的闖王,在男女之事上真夠丟人的。
丁宵音點頭:“嗯,邢氏和高杰之事雖不光彩,但她卻非泛泛之輩,據說此婦勇武聰慧、頗有謀略,高杰與她私通私奔不完全是見色起意,更多的是折服于她的賢惠機智,高邢兩人在一起后,高杰對邢氏言聽計從,而且邢氏有頭腦、明事理,我們不妨走走她的路子,請她對高杰曉以利害得失,說服高杰放棄謀取揚州、放棄跟我們打到底。”
夏華笑瞇瞇地看著丁宵音,由衷地稱贊道:“高杰這廝雖然是鳥人一個,但他對邢氏的態度確實是人間清醒的至理智慧,男人想要成就一番大事,背后必須要有一個同樣了不起的女人,老天有眼,讓我遇到了音兒你,來,抱抱。”
丁宵音微嗔薄怒地啐了夏華一口:“少把心思放在油腔滑調上!趕快抓緊時間做正事吧!”
“好咧!”夏華從躺椅上一躍而起。
揚州城北,高杰軍侵揚部隊的中軍大營。
“廢物!飯桶!蠢貨!”
隨著這幾聲怒火萬丈的怒罵,一張桌案被一腳暴力無比地踹飛摔得散了架。
腳的主人自然是高杰,他正處于狂怒狀態中,五官扭曲得近乎移位,面目猙獰得像野獸,一雙眼珠子紅得發紅光。因為沒能如愿以償地拿下揚州,高杰這幾天本就心情奇差,李本深又吃了這么一場難看至極的敗仗,無異于往他的心火上澆了一大桶汽油。
半跪在下面的孫喜策噤若寒蟬、渾身顫抖,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被推出去砍了。
“打一個小小的莊子,居然折損了近兩千人!還沒打下!”高杰既勃然大怒又深感匪夷所思,“就連那個廢物自己都被生擒活捉了!是我聽錯了還是你說錯了?”
孫喜策戰戰栗栗地道:“總爺,此戰失利,非卑職等無能或作戰不力,而是戎副部實力不足,那莊子雖小,卻戰備充分、兵強馬壯,總爺,我們都低估夏華了,此人絕非等閑之輩,他的那些鄉勇雖是征募流民壯丁倉促組建而成,但戰力不低,又武裝整齊,且占有地利優勢,加之作戰頗有陣型章法,以至于...”
高杰聽得臉上肌肉連連抖動,滿面青氣。
一旁的高杰心腹干將、先鋒副將胡茂禎進言道:“總爺,這番揚州之事,可謂好事多磨,揚州城難入,李戎副部又遭此失利,我軍損失不小、銳氣受挫,繼續盤桓遷延于此,恐夜長夢多,據報,揚州府已遣人前往應天府,朝廷現肯定已知曉此事,我們在表面上還是要尊奉朝廷的,事情鬧大了怕是不好收場,依卑職之見,不如及早拔營返回徐泗...”
高杰臉皮緊繃地陷入激烈的思考。
片刻后,高杰猛地一揮手:“奪取揚州之事,可以暫緩,但那個莊子,必須把它打下來!”
胡茂禎吃了一驚:“總爺,請三思呀,軍旅要務不可意氣用事...”
“我沒有意氣用事!”高杰臉色陰沉、眼神鋒利,“就在那個莊子里,那個夏華的手里,有幾百萬兩銀子!打下了那個莊子,我們就能得到幾百萬兩的銀錢!到時候,就算沒能拿下揚州,我們這趟也是滿載而歸!揚州城不好打,那個莊子難道比揚州城更難打?必須打下來!”
胡茂禎沉默了一下,又提醒道:“那...李戎副怎么辦?他還在夏華的手里呢...”
高杰恨恨地道:“這個廢物,死不足惜!活著也沒用!我豈能為他一人而貽誤軍務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