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被血污和疲憊浸染的臉上，找不到半分失敗者的頹喪。

江辭的視線越過了空地上的狼藉，越過了那把掉落在不遠(yuǎn)處的、屬于赤桀的妖刃。

他的全部注意力，死死鎖在巨木之下，那個被妖力束縛的白色身影上。

他的阿離。

是他千年沉睡后蘇醒的唯一意義。

一星半點(diǎn)屬于“夜宸”的，與生俱來的自負(fù)，在江辭的臉上閃過。

監(jiān)視器后。

張謀一那雙擰成一團(tuán)的眉，在這一瞬間，終于舒展開了。

他整個人的重心驟然前傾。

他徹底懂了江辭在演什么！

這不是身體上的慘敗。

這是精神上的“慘敗而不自知”！

江辭演的不是“失敗”這個結(jié)果。

他演的，是那個“最愚蠢，也最傲慢的方案”，是那個導(dǎo)致慘敗的性格悲劇本身！

是夜宸這個半妖，骨子里那種被封印千年也未曾磨滅的，對自身力量的絕對自信！

這才是他講戲時，真正想要卻又不敢奢望的核心！

一種巨大的、被演員讀懂甚至超越的狂喜，蠻橫地撞擊著張謀一的心臟。

這個瘋子！

江辭這個瘋子，真的把人物的悲劇宿命，演進(jìn)了骨子里！

而在另一邊。

場外的羅鈺，抱著手臂，正準(zhǔn)備目睹江辭的笑話。

他看到的是一個面無表情，走出來站定的“面癱”式表演。

羅鈺的嘴角勾起不屑。

就這？

這就是被吹上天的靈氣？

連一個失敗者的基本情緒都演不出來。

他側(cè)頭，想從溫念那里尋求認(rèn)同。

溫念的微笑也僵硬在臉上，她迅速調(diào)整過來，湊到羅鈺耳邊，聲音輕柔地安撫。

“他這是接不住你的戲，阿鈺。”

“你之前的爆發(fā)力太強(qiáng)，他被你壓得只能用這種僵硬的方式來應(yīng)對，想保住自己最后一絲體面。”

這番話，讓羅鈺心里舒服了不少。

沒錯，肯定是這樣。

江辭已經(jīng)被自己的氣場完全鎮(zhèn)住了。

場中。

蘇清影的身體被道具威亞以一種僵硬的姿態(tài)固定著。

當(dāng)她看到江辭走出來的那一刻，作為頂級演員的本能讓她瞬間捕捉到了對方的表演核心。

他完全沉浸在夜宸的自負(fù)里。

蘇清影的心臟狂跳起來。

她該怎么接？

劇本里，阿離是徹底的木偶。

但此刻，面對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即將踏入死亡陷阱的“夜宸”，她做不到完全的麻木。

蘇清影的身體依舊機(jī)械地站著，但她那雙原本混沌渙散的眼眸深處，卻拼命擠出了一線微弱的哀求。

別過來。

快走。

這一線哀求，成了引誘夜宸走進(jìn)深淵的、最致命的誘餌。

江辭看到了。

他將那絲哀求，解讀成了她對他最后的求救與依賴。

“阿離！”

一聲壓抑著怒火與心疼的呼喊，從他喉嚨里迸發(fā)出來。

他動了。

不顧身上那道幾乎要將他撕裂的“裂痕”，不顧妖丹出現(xiàn)裂痕后空虛的身體，他朝著巨木下的身影，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個白色的身影。

他沖到阿離面前，無視了她周身即將由后期特效加上去的不祥妖氣。

他抬起了手。

帶著傷痕與血污的手，顫抖著，想要撫摸她的臉頰，就像過去在御神樹下，她無數(shù)次笨拙地想要靠近他一樣。

就在江辭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蘇清影臉頰的瞬間。

張謀一沒有喊“咔”。

他通過對講機(jī)，對A機(jī)位攝影師下達(dá)了一個指令。

“推特寫！”

“給她的手！”

攝影師幾乎是憑借肌肉記憶，猛地將鏡頭推向了蘇清影垂在身側(cè)的手。

鏡頭里。

那只纖細(xì)白皙的手，正以一種極其僵硬詭異的姿態(tài)，緩緩抬起。

五指僵直，然后慢慢并攏，彎曲。

最終，形成一個致命的爪形。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工作人員，都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江辭當(dāng)然也看到了那只正在抬起的、充滿殺機(jī)的手。

但他沒有躲。

甚至連一絲停頓都沒有。

他仿佛完全沒有看見，他根本不相信這只手會傷害自己。

他執(zhí)著地完成了剛才未盡的動作。

指尖，越過最后的距離。

極輕地，觸碰到了阿離冰冷的臉頰。

也就在這一刻。

蘇清影的表演，徹底升華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江辭指尖傳來的，那屬于“夜宸”的、不顧一切的溫度。

作為專業(yè)演員，她應(yīng)該維持“木偶”的狀態(tài)。

但江辭的表演太有穿透力了。

那種飛蛾撲火般的決絕，那種末路之下的溫柔，像一根針，狠狠刺穿了她作為演員的理性屏障。

一種巨大的、撕裂般的情感在胸腔里炸開。

那是屬于阿離的絕望，也是屬于蘇清影的心碎。

她的臉上，依舊是木偶般的麻木。

但一滴滾燙的眼淚，卻從她空洞的眼角滾落，劃過臉頰，最終滴落在那根正在撫摸她的手指上。

監(jiān)視器后，張謀一“嚯”地一聲，整個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激動到渾身都在輕微顫抖。

他沒有喊“咔”。

他知道，這兩個演員已經(jīng)徹底瘋了，他要做的，就是把這該死的一切都記錄下來！

而對于戲里的夜宸來說。

這滴淚，是壓垮他所有防備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到她哭了。

在他面前哭了。

這證明她的意識還在，她能感受到他，她正在為他而痛苦。

夜宸那張自負(fù)的臉上，防備徹底瓦解，浮現(xiàn)出一絲心疼到極致的溫柔。

他準(zhǔn)備收回手，將這個痛苦的靈魂，緊緊擁入懷中。

就在他放下所有戒備，準(zhǔn)備擁抱阿離的瞬間。

那只早已蓄勢待發(fā)的手，動了。

蘇清影的手臂在道具師的暗中牽引下，配合著機(jī)位的錯覺，以一種迅猛無比的姿態(tài)，向前刺出。

目標(biāo)正是江辭那件紅色戲服上，心臟偏下三寸，那道用銀線繡出的、幾乎看不見的裂紋中心。

妖丹所在。

“噗嗤！”

藏在江辭戲服下的血漿包，應(yīng)聲爆開。

鮮紅的液體噴涌而出，瞬間染透了他胸前的大片紅衣，甚至濺到了蘇清影純白的衣衫上。

江辭整個身體劇震。

他難以置信地，僵硬地，一寸寸低下頭。

看著那只“洞穿”了自己身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