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組:不合,爭論,不一致;B組:麻煩,困難?!?/p>
班主任念完最后一組單詞,教室里只剩下紙張翻動的細響。
他停頓片刻,目光掃過全班,“好,現在都把手放下去,坐直了,第一排的,起來往下收,A組B組分開。”
全班同學在他的注視下挺直腰板,連呼吸都放輕了,誰也不敢動小心思。
我最后一個單詞終究沒寫出來,紙上留著許多刺眼的空白。
阿雪目光掃過我的聽寫紙,眉頭輕輕蹙起,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里盛滿了擔憂。
我嘆了口氣,這才發現掌心不知何時已經沁出一層薄汗。
前排的同學開始收紙,腳步聲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我看著自己的聽寫紙被收走,心里給今天判了死刑。
班主任整理好收上來的紙張,這節課已經過去大半了。“剩下的時間上自習?!彼嫉?。
“你錯了多少個呀?”阿雪湊近問。
“不知道,”我悶悶地說,“少說也有二十個吧。”
“嘶!”她倒吸一口涼氣,隨即壓低聲音埋怨,“你咋不背啊?兩個單元,總共才九十多個,你錯了二十個,還至少!”
“現在說這有啥用,”我又嘆了口氣,“等著挨打吧。你呢?錯了幾個?”
“都寫出來了,錯幾個就不知道了。”她說。
“牛皮!”我贊嘆一句。
阿雪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抬手在我胳膊上拍了一下。
我環顧教室,發現不少人都愁眉苦臉,有幾個正在交頭接耳,得知別人錯得更多時,便露出幸災樂禍地笑,仿佛這樣就能心里寬慰些。
按照班主任以往的規矩,錯一個單詞要挨一棍子,十五下封頂。那根白色PVC管落在掌心的滋味,光想想就讓人心里發怵……
一早上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下午第一節是體育課,阿雪卻沒有來,聽別的同學說,班主任叫了幾個女生去辦公室批改單詞了。
我心里燃起一絲希望,要是她能批改到我的就好了。
體育課結束,回到班里,阿雪直到上課鈴響才匆匆走進教室。
“咋樣?你看到我的了沒?”我迫不及待地問。
她輕輕嘆了口氣,搖搖頭:“沒,看到了也沒機會,老師和我們幾個一起改的?!?/p>
“那……錯的人多不多?”我不死心地追問。
“感覺還好,我錯了兩個。”她說著取出了課本。
我心里又是一沉。今天不會被當典型吧,雖然別的老師我不怕,可班主任從來一視同仁,就連阿雪都挨過一次打手心,我還是挺怵他的。
兩節課過去,最后一節是自習課。
上課鈴剛響完,班主任就拿著一沓紙走進來,原本還有些騷動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空氣都仿佛凝固。
幾個同學條件反射地站起來要問好,被他擺擺手制止了。
他把那沓紙遞給講桌旁的第一排,兩個同學立即起身開始分發。
“早上的單詞聽寫,”班主任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兩個單元,說實話,我很失望……”
我的手在課桌下不自覺地握了又松。當聽寫紙發到手上時,看到那個“28”,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阿雪湊過來看了一眼,小臉立刻皺成一團,擔憂地望著我。
“你們現在初三了,也都大了,知道要個臉呢,”班主任環視全班,“我再打你們也不合適了,今天起我們換個新辦法?!?/p>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全班都屏住了呼吸。
“錯一個單詞,就去大街上撿一個瓶子,明天大課間,準時交到我辦公室來。”他揚了揚手中的表格,“誰錯了多少個我這兒都記著呢,少一個瓶子都不行,也不賒賬?!?/p>
教室里頓時響起了一片如釋重負的吐氣聲,緊接著是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
誰能想到,讓人提心吊膽了一整天的懲罰,居然會是這樣。
班主任拿起黑板擦敲了敲講桌,“把練習冊拿出來,這節課講題?!?/p>
我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了,一邊從桌倉掏練習冊,一邊忍不住咧開了嘴。
“你還笑,真是便宜你了?!卑⒀┞曇衾飵е凉?,眉眼間卻也舒展開了。
“嘿嘿,”我湊近些,壓低聲音,“你那兩個瓶子我包了?!?/p>
“你包個頭!”她小聲嘟囔,“你去哪兒撿二十八個瓶子啊?這么多人搶,二班的也要撿呢?!?/p>
“?。慷嘁部剂??”我這才反應過來班主任是帶兩個班的英語課。
“對呀,”她飛快地瞥了一眼講臺,“放學我跟你一起去?!闭f完便坐直身子,認真聽講。
放學鈴聲一響,我和阿雪就沖出了教室。
果不其然,操場邊、教學樓下的幾個垃圾桶旁,已經圍了不少我們班和二班的人,正埋頭翻找,引得路過的學生紛紛側目。
“快走!”我催促一聲,跑到最近的一個綠色垃圾桶旁,伸頭往里一看,只有些黏糊糊的零食袋和廢紙,一個瓶子也沒有。
“有嗎?”阿雪也跑過來,滿懷希望地問。
“沒?!蔽覔u搖頭,轉身又沖向幾步外的另一個垃圾桶,翻了兩下,結果依舊沒瓶子。
阿雪跟在我身后,喘著氣說:“老師拖堂了五分鐘,二班的人肯定早都翻過學校的垃圾桶了。”
我拍了拍沾上灰的手,下定決心,“走,出去撿!”
走出校門,正是小縣城最熱鬧的時候。
夕陽把整條街染成橘黃色,可我們根本沒心思欣賞。
下班的、放學的擠滿了街道,自行車鈴鐺叮當作響,摩托車突突地冒著煙,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路邊燒烤攤飄著火星,小賣部門口擠滿了買零食的學生。
我和阿雪混在熙攘的人流里,眼睛像探照燈似的掃視著地面。
可這條街太“干凈”了,別說瓶子,連個像樣的包裝盒都難找,偶爾看見個空瓶子躺在路邊,還沒等我們靠近,就被眼疾手快的環衛大爺搶先撿走了。
走了大半條街,還是兩手空空。我這才意識到,這懲罰看著簡單,實際上真不容易。
“要不……我去買些礦泉水吧?”阿雪猶豫地看著路邊的小賣部。
“那咋行!”我立刻否決,“那得多少錢??!再說了,買的水咋辦,全倒了嗎?那也太作孽了?!?/p>
她想了想,也覺得不妥,輕輕點點頭。
我們只好繼續往前走。
經過一個垃圾桶時,我假裝系鞋帶蹲下身,快速往桶里瞥了一眼,只有發搜的飯盒和爛菜葉,刺鼻的味道直沖腦門。
“有嗎?”阿雪在我身后幾步遠的地方望風,小聲問道。
“沒?!蔽亿s緊站起來,臉上發燙,裝作沒事人似的走開。
越往前走越偏,我們拐進一條安靜的小巷,這里沒有店鋪,只有兩排老舊平房院落。
放慢腳步,我們仔細搜尋著墻根、樹坑,連堆在角落的雜物都不放過。
就在快要放棄這條巷子時,阿雪突然眼睛一亮,快步跑到一個墻角,彎腰撿起兩個沾滿泥土的礦泉水瓶。
她小心地磕掉瓶子上的土,一手一個舉著,雀躍地說:“總算開張啦!”
我也忍不住笑了,“要不你先回吧,你的已經拾上了,我自己慢慢找。”
阿雪撅起嘴,“你自己得拾到半夜呀!還是一起吧?!?/p>
“行!”我心里一暖,和她并肩往巷子深處走去。
直到走出巷子來到另一條街,也沒再看見瓶子。
我正有些氣餒,四下環顧,眼睛猛地定在不遠處街邊的一個綠色垃圾桶上。
“那邊!”我低聲招呼阿雪,快步沖過去,伸頭往桶里一看——三個瓶子!
我心里一陣狂喜,也顧不得臟,伸手就把它們撈出來。
阿雪也發現了“新大陸”,一個被風吹得地上打滾的大紅塑料袋。
她小跑著追上去,一把抓住,像找到個寶貝。
“用這個裝!”她跑過來撐開塑料袋,我把三個瓶子塞進去,她提著袋子一掂,“一下就有三個啦!”
“還剩二十五個!”我盤算著,心里輕松不少。
這時,一位騎著二八大杠的大媽慢悠悠從我們身邊經過,目光在我們臉上和紅塑料袋之間來回掃了兩眼。
我臉上頓時一熱,趕緊從阿雪手里拿過袋子,低聲催促:“快走快走,丟死人了……”說著便埋頭加快腳步。
阿雪小跑著跟上我,歪過頭,嘴角彎起弧度:“喲,現在知道丟人啦?早讓你好好背單詞你不聽。”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認命般的調侃,“唉,我以后就是跟著你撿破爛兒的命嘍。”
我心里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甜意漾開,咧著嘴傻笑,不敢看她,只好把目光投向更遠的街角。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我們終于湊齊了三十個瓶子,同時也饒了一個大圈,走到了她家小區門口。
我手里提著兩大袋哐當作響的戰利品,阿雪也提著一小袋。
她停下腳步,在路燈下抿嘴一笑:“今天算是讓你送我回家咯?!?/p>
我嘿嘿笑著,伸手要去接她手里的袋子:“都給我吧?!?/p>
她卻把袋子往后一藏,“這袋我拿回去吧,多了你不好拿?!?/p>
“那……行吧。”我沒再堅持。
路燈下,我們面對面站著,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晚風吹過,塑料袋發出窸窣的聲響,遠處傳來誰家炒菜的香味。
最后還是阿雪先開口,聲音輕輕的:“那我……先回去啦?”
“好?!蔽疫~開腳步,卻又忍不住回頭。
“拜拜?!彼驹谠貨]動。
“嗯,拜拜?!蔽覒艘宦?,轉身往前走。
走到街角轉彎處,我悄悄回頭,她還站在原地遠遠看著我。
我舉起手里的塑料袋朝她晃了晃,她這才笑著揮揮手,轉身走進了小區。
夜色中的小縣城安靜下來,我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瓶子開心地叮當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