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的入學(xué)教育結(jié)束后,軍訓(xùn)開始了。
九月的太陽依舊帶著毒辣,好在天公作美,這幾天總是多云,陽光被層層云朵濾過,總算不那么難熬。
我們套著勉強合身的軍訓(xùn)服,松松垮垮地站在操場上,遠看真像一排排等待收割的莊稼。
教官的口令短促有力,同學(xué)們在烈日下機械地重復(fù)著最基本的動作。
隊伍里不時就亂了套,有人左右不分,總踏錯腳,有人肢體僵硬,走起路來同手同腳。
那幾個順拐的背影在隊伍里格外顯眼,再嚴肅的紀律下也忍不住響起一陣陣壓抑的笑聲。
當(dāng)然,還屬站軍姿是最難熬的,后背濕了又干,腳底板站得發(fā)麻生疼,卻連手指頭也不能動彈一下。
每當(dāng)休息的哨聲響起,我坐在草坪上喝水時,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穿過好幾個方陣,去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有時候很巧,她正好也看過來,隔著攢動的人頭,我們對視笑著,互相做個苦兮兮的鬼臉。
就是這么短短的一瞥,等訓(xùn)練再次開始時,心里那點燥熱和疲憊,居然真能沖散不少。
這段軍訓(xùn)的日子過得千篇一律,我和阿雪在一起的時間,只有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的路上。
還好只軍訓(xùn)了一周,很快就過去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分列式方陣結(jié)束,總教官在看臺上講完總結(jié),喊出最后一聲“解散”的命令,整個操場瞬間沸騰,高一新生像退潮般四散開來。
我在人群里遠遠看見阿雪的身影,便向她走過去。
她正在和一個短發(fā)女生說笑著,往操場外走。
見我走近,和她并肩走在一起,那女生好奇地打量我,問阿雪:“這是誰啊?”
阿雪很自然地對她說:“我男朋友。”
“啊?你都有對象啦?”那女生驚訝地睜大眼睛。
“對呀,”阿雪笑得眉眼彎彎,“我們在一起好久了。”
我沖那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心里卻忍不住嘀咕:在一起也就半年多,這就叫好久了?
出了校門,阿雪拽了拽我,“要不今天下午咱就不回家了,我知道有個地方,咱倆去吃麻辣燙!”
“在哪兒啊?”我好奇地問。
“就在學(xué)校后面,穿過那條大路往巷子里走,”她邊說邊比劃,“好多一中的學(xué)生都去那兒吃。”
“你這消息夠靈通啊,”我被她雀躍的樣子感染,點點頭,“行,那咱去嘗嘗。”
我們繞到學(xué)校后面,果然,三三兩兩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走。
阿雪不停地催促我走快些,說去晚了要排長隊。
我們便牽起手,在夕陽斜照的街道小跑起來。
拐進巷子,一股混合著各種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
巷子里擠滿了小飯館,門外灶臺上的火焰躥得老高,學(xué)生笑鬧聲此起彼伏。
我們找了家看起來最熱鬧的麻辣燙店,在角落找到兩個空位,點了滿滿一大盆,一邊吃,一邊聊著軍訓(xùn)的趣事。
后來,那條煙火繚繞的小巷,成了我們經(jīng)常去的地方,巷子里每家小館的每道菜,都被我們嘗了個遍。
軍訓(xùn)終于結(jié)束了,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上課生活正式鋪開。
坐在陌生的教室里,我再也聞不到那讓我流連地、干凈柔軟的清香。胳膊肘旁邊,也不會再有人趁我走神時偷偷掐我一下。
日子像窗外勻速移動的云,平淡地流淌。
唯一的亮色,是偶爾某個老師拖堂時,我總能從窗戶瞥見過道里的身影。
她穿著那身藍白相間的高中校服,斜倚在走廊的欄桿上,腦后束著的馬尾辮隨著她轉(zhuǎn)頭的動作輕輕晃動,校服明明都一樣,可穿在她身上卻格外好看。
她也不急,就安安靜靜地等著,直到我的目光穿過玻璃與她相遇,才抿嘴沖我笑起來,眼里盡是溫柔。
那一刻,教室里的書聲、黑板上的公式,都模糊成了遙遠的背景。
她站在秋天的陽光里,馬尾辮隨風(fēng)輕揚,比整個高中時代都更撩動我的心弦。
這天,晚自習(xí)結(jié)束,我們隨著人流走出校門。
路燈的光暈溫柔地籠罩著我們,把前路照得一片明亮。
阿雪忽然從手中的書里取出個信封,塞進我手里。
“給我的情書啊?”我拿著信封,心里有點美,忍不住逗她。
“對呀,專門給你的。”她走在馬路牙下,仰起臉,眼里閃著狡黠的光。
“喲,我看看文采有沒有追上我。”我歡喜地拆開,借著路燈光展開信紙。
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手完全陌生的字跡。
“那怎么可能比得上你嘛。”阿雪在一旁抿嘴笑。
我快速掃了幾行,看著笨拙的辭藻,瞬間明白,這根本不是阿雪寫的,是某個不知名的家伙寫給她的情書。
心里那點小得意立刻摻進了一絲酸意,我故意用滿不在乎的口氣點評起來:
“嘖,要是我寫的話,這句‘我夢見你向我走來,醒來后又期待這夢變?yōu)楝F(xiàn)實’,就寫成:‘我看見夢時的囈語成真,從此流年笑擲,你成為了我全部的期待與幻想。’咋樣?”
“還是你牛!”阿雪沖我豎起大拇指,笑得肩膀直抖。
我三兩下把那張載著別人心事的信紙揉成一團,手臂一揚,精準(zhǔn)地拋進了路邊的垃圾桶里,像是隨手扔掉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夢。
“居然還有人給你寫情書,”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你們班的?”
“哎呀,這你就別問啦,”阿雪哈哈笑著,挽住我的胳膊,“我明天就去拒絕他。”
我知道她是怕我較真,去找人家麻煩,便也順著臺階不再追問。
看著她被風(fēng)吹起的發(fā)絲,心里一動,又說道:“話說你好久沒給我寫情書了哎。”
“寫!今天回去就寫!”阿雪不假思索地答應(yīng)下來。
第二天早自習(xí)剛下,班里一個女生笑著走到我桌前,把個溫?zé)岬乃芰洗旁谖易郎稀?/p>
“你對象人真好,”她朝我眨眨眼。
塑料袋里躺著一包夏進純牛奶,一份饃夾香腸,還有一封疊得方正的信,信封上還帶著早餐的余溫。
周圍幾個男生開始起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把信塞進桌倉。
等上課鈴響,老師背過身去寫板書,我還是沒忍住,悄悄抽出那封信,在課桌下展開。
阿雪的字跡一如既往地清秀,這封情書里沒有那些纏綿悱惻的話,也沒有華麗的辭藻,倒像是她坐在我身邊嘮嘮叨叨地叮囑,還有細細碎碎地描繪著我們的未來。
這么多年過去,信里具體寫了什么已經(jīng)模糊了,只記得她要我好好吃飯,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要考同一所大學(xué),最好是在西安。
只記得信的末尾是一句:I am because you are,因為你在,所以我存在。
后來,我也真的帶著那句話,去了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