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第二學(xué)期悄無聲息地開始了。
不知是不是高中生活太過規(guī)律,這半年像被按了快進鍵。每天趴在桌上聽課的日子是灰撲撲的,只有晚自習(xí)后和阿雪并肩散步的那一個多小時,才染著鮮活的顏色。
半年過去,我在班里連個能說知心話的朋友都沒交到。
說來也怪,以前我人緣不差,雖然比同班同學(xué)都小一歲,但和大家處得挺熱絡(luò)。
可這學(xué)期開始,聽著班里男生討論網(wǎng)游、籃球或是隔壁班的打架八卦,總覺得索然無味。
有人約我去網(wǎng)吧,我搖頭;叫我打籃球,我推說作業(yè)沒寫完。
我迷上了看書,和從前看小說不同,這次是喜歡上了那些文學(xué)作品。
魯迅的雜文也看,老舍的散文也讀,就連語文課上講過的課文,我都會去找原文再品一番,歷史書上那些干巴巴的“標志著”“意味著”,我也愿意去查更多的資料。
《三國演義》也啃完了,還給阿雪時,她翻到書頁間密密麻麻的批注,驚訝地睜圓了眼睛,我又向她借了《水滸傳》。
“別在上課看呀。”她叮囑我。
我滿口答應(yīng),轉(zhuǎn)頭就在語文課上把《水滸傳》攤在桌下偷看,連一百單八將的綽號都背下來了。
課本我早就翻爛了,該背的文言文和詩詞,也早就背完了。
班主任講他的課,我看我的書,我們互不打擾。
有一次被他抓住,叫我站起來翻譯一段文言文,我從容應(yīng)對,翻譯的分毫不差。
他只好讓我坐下,說了句課外書別在上課看。
可后面的語文課我仍舊看書,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但一只眼了。
偶爾抬頭望向窗外,柳樹正抽著新芽,恍惚間覺得青春就該這樣,在規(guī)則的縫隙里,悄悄活出自己的形狀。
就這樣,開學(xué)第一次月考,我成績又有了進步,語文歷史政治地理這些文科成績顯著提升,一口氣考到了年級前五十。
某天,第二節(jié)晚自習(xí)下課,我胳膊下夾著《水滸傳》,和阿雪并肩走在街上。
“我給你背《赤壁賦》,你幫我盯一下。”阿雪說著要把語文書遞給我。
“不用,”我擺擺手,“你背就行了,我早背會了。”
“真的假的?”她半信半疑。
“不信你背嘛。”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她輕聲背誦著,聲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澈。
我邊走邊聽,忽然插話:“錯了,‘哀吾生之須臾’。”
“嗷,‘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等她背完,驚訝地看向我:“你真背會了呀?”
“那肯定啊。”我得意地笑。
“牛。”她贊嘆一句。
我一時興起,想顯擺一下,“你知道蘇軾為啥要寫《赤壁賦》嗎?”
“老師說過呀,他被貶官了,借景抒情,排憂解悶。”阿雪說出標準答案。
“老師講得太淺了。”我搖搖頭,“蘇軾是從湖州知州,相當(dāng)于市長,被貶成了黃州團練副使,沒啥權(quán)利,就是個虛職,還被監(jiān)視不能出城。”
阿雪點點頭,“對,老師說他惹了王安石……”
“不是啊,”我打斷她,“那時候王安石早就不當(dāng)官了,蘇軾坐牢差點被殺,還是王安石給他求的情。”
“我們老師說……”
我又打斷她,“老師說的又不一定對,我查過資料的。”
“哦哦。”她乖巧點頭。
“所以蘇軾寫《赤壁賦》,不光是排解苦悶,而是從心態(tài)上變了,看清生活后,依舊可以……”
“哎哎哎,等一下,”阿雪突然反過來打斷我,歪著頭打量,“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咋一天神神叨叨的?”
“呃……我咋就神神叨叨了。”我撓撓頭問。
她笑起來,“這兩天出來,你不是講三國,就是說駱駝祥子,你看你回家還夾著《水滸傳》。”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也笑起來,“《水滸傳》我看完了,明天把《紅樓夢》或者《西游記》給我?guī)恚S便哪本都行。”
“哎呀,一天看那么多書頭疼死啦。”她挽住我胳膊,聲音里帶著嗔怪,“以后有的是時間看嘛,一個小伙子跟老漢一樣,啥年紀就做啥年紀的事呀。”
“我這是好好學(xué)習(xí)。”我努力維持著嚴肅。
“好也不是這個好法嘛。”
“你知道高三后面黑板上寫的啥不?”我清了清嗓子,學(xué)著老師的腔調(diào),“只要學(xué)不死,就往死里學(xué)。”
“咱又不是高三的呀,你記不記得上次我跟你說,要一起玩仙劍三?這周末就來我家玩嘛。”阿雪語氣里帶著撒嬌。
我看著地上她緊挨著我的影子,沒說話。開學(xué)以來這副魔怔的樣子,自己不是沒感覺。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記憶突然閃回馬小寧家那場宴席,那間嶄新的樓房,照出人影的電腦屏幕,還有我爸包的紅包。
我本來該有一臺電腦的。
我其實打心底認同阿雪的話,不是每個人都要出人頭地。也是想著,所謂出人頭地,是遇見能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可這不等于就能心安理得地落在后頭啊。
大概就是這份不甘,又無力改變什么,才讓我一頭扎進書里,像跟誰賭氣似的。
不過現(xiàn)在阿雪又說了:“啥年紀就做啥年紀的事。”
我那股繃著的勁兒,這下才徹底松了下來,“嗯……行么。”
得到我的回復(fù),她立刻雀躍起來:“那我晚上回去就下載啦!”
“先別急,”我攔住她,“我問過我同學(xué)了,仙劍三都是老游戲了,畫面跟魂斗羅差不多。再說電視劇咱都看過,劇情都知道,再玩一遍有啥意思。我同學(xué)說仙劍四畫面好得多,明天你把U盤帶來,我找他拷貝。”
“那也行。”阿雪爽快應(yīng)下。
我們繼續(xù)沿著街道慢慢走。夜風(fēng)拂過街邊的楊樹,新生的葉子在路燈下沙沙作響。
這一刻,什么出人頭地、什么電腦樓房都變得遙遠,只剩下她走在身旁的腳步聲,和心里那份對周末的期待。
原來最踏實的幸福,就藏在這些看似平常的約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