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拐帶回來的消息,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讓我本就不安的心更是七上八下。有人在打聽“黑水城”?是巧合,還是我們挖出的那些東西走漏了風聲?東叔說的“風緊”,是不是也與此有關?
“打聽的是些什么人?”我忍不住追問,聲音因緊張而有些發緊。
馬老拐搖了搖頭,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東叔嘴嚴,只說是‘過江龍’,不是本地路子,來頭不小,出手也闊綽。”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點名要黑水城的‘路引’和‘內情’,對尋常明器反而不太感興趣。”
“路引?內情?”我疑惑。
“就是進去的路線圖和里面的機關布局,或者……記載了里面秘密的東西。”馬老拐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我藏青銅盒子的行李袋。
我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我們手里那幾枚看似不起眼的木牘,難道就是所謂的“路引”或記載了“內情”的東西?虎子墓里那些詭異的銘文,果然指向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那我們……”我喉嚨發干。
“按兵不動。”馬老拐斬釘截鐵,“這東西是福是禍還說不準。先看看風頭,等我的傷……”他話沒說完,突然悶哼一聲,右手捂住了左肩,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這才注意到,他剛才進屋時動作就有些遲緩,左臂似乎不太敢用力。
“老拐叔,你受傷了?”我急忙上前。
他擺擺手,示意我小聲。“回來的路上,被兩條‘野狗’盯上了,想搶包。甩掉的時候,挨了一下。”他解開衣領,我看到他左肩靠近鎖骨的位置,有一道寸許長的口子,不深,但皮肉外翻,血跡已經凝固發黑,周圍腫起老高。
“得弄點藥。”我心里一沉。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受傷意味著脆弱,更容易被盯上。
馬老拐點點頭,從包袱里摸出一個小瓷瓶,里面是些褐色的藥粉。他讓我幫忙灑在傷口上,又用干凈的布條草草包扎了一下。整個過程他咬著牙,一聲不吭,但那微微顫抖的手臂和額頭的冷汗,顯露出他正在承受的痛苦。
看著他包扎時笨拙的樣子和因疼痛而佝僂的身軀,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在我面前一直顯得深不可測、手段狠辣的“老師傅”,也并非鐵打的金剛,他也會受傷,會流血,會虛弱。一種復雜的情緒在我心中涌動,有同情,有擔憂,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對其力量崩塌的茫然。
夜幕徹底籠罩了小鎮。外面的喧囂漸漸平息,只剩下偶爾的狗吠和不知哪里傳來的醉漢吆喝。招待所的房間隔音很差,隔壁的鼾聲、走廊的腳步聲都清晰可聞,每一種陌生的聲響都讓我心驚肉跳。
馬老拐因為失血和疼痛,早早躺下,呼吸粗重,似乎睡著了。但我卻毫無睡意,睜著眼睛,耳朵豎得像天線,捕捉著窗外和門外的一切動靜。那張存折在胸口硌得生疼,行李袋里的青銅盒子更像是一塊灼熱的炭火。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已是后半夜,一陣極其輕微、卻不同于尋常夜宿客腳步聲的窸窣聲,從走廊盡頭傳來。那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刻意的小心翼翼,時停時走,似乎在逐個門口辨認著什么。
我的心臟驟然縮緊,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輕輕推了推身旁的馬老拐,壓低聲音:“外面有人!”
馬老拐幾乎在我碰到他的瞬間就睜開了眼睛,眼神里沒有剛睡醒的迷茫,只有鷹隼般的警惕。他側耳傾聽了幾秒,臉色猛地一變。
“不對!是沖我們來的!”他猛地坐起,動作牽扯到傷口,讓他倒吸一口冷氣,但他顧不上那么多,“快!拿上東西,走!”
沒有時間猶豫,也沒有時間詢問。恐懼像一只大手攫住了我。我手忙腳亂地抓起裝著現金的包袱和那個藏著青銅盒子的行李袋,馬老拐則一把將工具袋甩在肩上。
就在這時,腳步聲停在了我們門外!緊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的細微金屬摩擦聲!這家招待所的管理混亂,對方不知用什么手段弄到了鑰匙!
“窗戶!”馬老拐低吼一聲,猛地拉開那扇銹跡斑斑的木窗。窗外是招待所的后巷,黑漆漆的,堆滿垃圾,離地約有兩層樓高。
“跳!”馬老拐不由分說,率先翻出窗外,單手扒著窗沿,縱身往下一躍!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隨即傳來一聲沉悶的落地聲和壓抑的痛哼。
與此同時,房門鎖“咔噠”一聲被擰開!
我腦子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學著馬老拐的樣子,抱著行李和包袱,爬上窗臺,看著下面令人眩暈的黑暗,心一橫,閉眼跳了下去。
失重的感覺短暫而恐怖。“砰!”我重重摔在松軟的垃圾堆上,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瞬間將我包裹。右腳踝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讓我幾乎叫出聲。
“快走!”馬老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一把將我拉起,不顧我的踉蹌,拖著我就往巷子深處跑去。
身后,我們房間的燈亮了,傳來幾聲氣急敗壞的咒罵。
夜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腳踝每落地一次都疼得我眼前發黑。我抱著我們全部的家當,跟著馬老拐,在這陌生小鎮黑暗、污穢的后巷里,深一腳淺一腳地亡命狂奔。身后的追兵似乎沒有立刻跟上來,但危險的氣息如影隨形。
我們像兩只被獵人驚起的兔子,倉皇失措,拼盡全力想要逃離那張正在收攏的網。而我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夜奔,僅僅是個開始。黑水城的陰影,已經化作了實實在在的追殺,籠罩了我們接下來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