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孟津屯時,天已蒙蒙亮。村子死寂,只有幾聲零落的犬吠,像是在為昨夜的血腥做注腳。院子里的氣氛沉重得能擰出水來。老拐和其他兩個兄弟的遺體被暫時安置在偏房,用白布蓋著。受傷的人咬著牙處理傷口,低低的**和壓抑的啜泣聲交織,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土腥氣,還有一種無形的、名為“悲憤”的毒火,在每個人胸中悶燒。
馮老大把自己關在正屋里,對著桌上那個從將軍坳帶回來的青銅獸面,一言不發(fā),只是死死地盯著,仿佛要將它看出個洞來。他的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臉上每一道皺紋里都刻著疲憊、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
我胳膊上的傷口被黑皮用燒酒簡單沖洗后,用不知從哪里找來的、還算干凈的布條緊緊纏住,火辣辣地疼,但比起死去的兄弟,這不算什么。
“媽的,孫禿子!老子跟你沒完!”鐵頭一拳砸在土墻上,震下簌簌灰塵,他眼睛赤紅,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
“報仇是肯定要報的,”黑皮相對冷靜些,但眼神同樣冰冷,“但孫禿子經(jīng)此一遭,肯定縮回他的烏龜殼,加強了戒備。硬碰硬,我們現(xiàn)在這點人手,討不到好。”
“那怎么辦?老拐他們就白死了?!”鐵頭低吼。
“當然不是!”黑皮看向緊閉的正屋門,“等老大出來。這東西……”他指了指正屋,“還有將軍坳墓里的古怪,得先弄明白。孫禿子費這么大勁,甚至可能動用了邪門的手段,他要的,絕不只是幾件明器。”
他的話讓大家都沉默下來,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墓穴深處那個被破壞的詭異圖案,以及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咔啦”聲。
半晌,正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馮老大走了出來,手里依舊拿著那個青銅獸面,臉色依舊陰沉,但眼神里多了一絲決斷。
“黑皮,鐵頭,你們帶兩個傷勢輕的兄弟,輪流警戒,防止孫禿子那雜碎殺個回馬槍。其他人,抓緊時間休息。”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我,“璟小子,你跟我來一趟城里,去找葛禿子。”
我明白,他是想借助老葛的見識,弄清楚這青銅獸面的來歷和作用。
我們沒有耽擱,趁著清晨的薄霧,騎上院子里那兩輛破舊的摩托車,突突著駛向洛陽城。晨風凜冽,吹在臉上像小刀子刮。我看著馮老大緊繃的背影,能感受到他心中那團幾乎要爆開的怒火和急于找到突破口的焦躁。
再次來到“積古齋”,卷簾門還關著。馮老大用力拍打著門板,聲音在空蕩的巷子里格外響亮。
過了好一會兒,里面?zhèn)鱽砝细鸩荒蜔┑穆曇簦骸罢l啊?大清早的,報喪啊?”
“葛老,是我,馮奎!開門,有急事!”馮老大沉聲道。
里面沉默了一下,然后是拉開門閂和卷簾門升起的聲音。老葛穿著睡衣,外面披了件舊外套,睡眼惺忪,但看到馮老大和我這副狼狽模樣,尤其是馮老大手中那個青銅獸面時,他的睡意瞬間消散,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進來說。”他讓開身子,等我們進去后,又迅速拉下了卷簾門。
店內(nèi)依舊昏暗。馮老大直接將青銅獸面放在柜臺上。“葛老,您給掌掌眼,這是我們從將軍坳那墓里帶出來的。孫禿子炸了墓,好像還動了里面什么邪門的東西。”
老葛沒說話,拿起放大鏡和一塊軟布,湊到臺燈下,極其仔細地觀察起來。他看得比李墨軒看那青銅匣子時還要專注,手指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獸面上的每一道紋路,特別是背面那些細密的符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店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老葛偶爾調(diào)整放大鏡角度時發(fā)出的細微聲響。
突然,他的動作停住了,目光死死鎖定在獸面銜環(huán)的內(nèi)側(cè),那里有一個極其微小、幾乎與銹跡融為一體的特殊標記。
“嘶——”老葛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抬起頭,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震驚和凝重,“‘幽冥引’?!這東西……這東西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邙山的漢墓里?!”
“幽冥引?”我和馮老大同時出聲。
“是一種極其古老邪門的器物,”老葛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是中原正統(tǒng)的東西,據(jù)傳源自西域更西的某個消亡古國,與溝通……或者說,強行打開某種‘界限’有關。這東西通常成對出現(xiàn),一個為‘引’,一個為‘鑰’。”他指著獸面銜著的環(huán),“這環(huán),就是用來懸掛或者連接‘鑰’的。持有‘引’者,在特定條件下,可以憑借它……感知甚至影響‘鑰’的持有者,或者,‘鑰’所指向的那個‘地方’。”
他的話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我!溝通界限?感知影響?這與黑水城那種“詛咒之地”、“幽冥城”的傳說何其相似!難道這“幽冥引”和“鑰”,也是那龐大秘密體系中的一環(huán)?
“孫禿子手里,可能有‘鑰’?或者,他們從墓里拿走了‘鑰’?”馮老大急問。
“極有可能!”老葛肯定道,“而且看這‘引’的狀態(tài),似乎被某種力量短暫激活過,但又中斷了。”他看向我們,“你們在墓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異常?”
馮老大將墓穴深處那個被破壞的圖案、灰燼以及后來的異響快速說了一遍。
老葛聽完,臉色更加難看:“看來孫禿子他們不僅拿走了‘鑰’,還試圖在現(xiàn)場進行某種不完整的儀式,想強行做點什么,但被你們打斷了。幸好打斷了,否則……天知道會放出什么玩意兒!”
他放下放大鏡,看著馮老大,語氣嚴肅:“馮奎,聽我一句,這事牽扯的東西,可能遠超你和孫禿子那點恩怨。這‘幽冥引’你拿好,但千萬別輕易嘗試使用它,尤其是在沒找到‘鑰’或者不明白具體用法的情況下!否則,引火燒身都是輕的!”
馮老大緊緊攥著那青銅獸面,指節(jié)泛白,顯然心有不甘。
老葛嘆了口氣,又看向我,意有所指:“小子,河南這灘水越來越渾了。有些線頭,可能不在這里。聽說……北邊草原上,最近也不太平,有些遼代的大墓被幾波人馬盯上了。遼墓的東西,風格迥異,有時候,反而能藏著些被中原正統(tǒng)掩蓋的秘密。”
北邊草原?遼墓?
我心中一動。李墨軒之前也提過,黑水城的秘密可能與更古老的源頭有關。遼代源自契丹,其文化和信仰體系與中原、西夏都不同,或許那里,真的能找到不一樣的線索。
馮老大似乎也聽出了老葛的送客之意,他收起青銅獸面,對老葛抱了抱拳:“葛老,多謝指點。這份情,我馮奎記下了。”
離開積古齋,重新回到陽光刺眼的街道上,馮老大沉默地發(fā)動了摩托車。回去的路上,他一路無話,但緊繃的下頜線顯示他內(nèi)心并不平靜。
回到孟津屯,他將兄弟們召集起來,沒有多說什么鼓舞士氣的話,只是將老葛關于“幽冥引”的信息和自己的決定說了出來。
“孫禿子的事,沒完!但這青銅獸面牽扯太大,硬拼不明智。我們先蟄伏起來,養(yǎng)傷,積蓄力量。同時,我會派人盯著孫禿子的動向,尋找那‘鑰’的下落。”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我身上,“璟兄弟,你不是洛陽人,沒必要跟著我們在這里死磕。葛禿子的話你也聽到了,北邊……或許有你想要的東西。”
我明白,這是馮老大在給我指路,也是不想讓我這個外來者繼續(xù)卷入他們與孫禿子不死不休的本地爭斗。
我點了點頭:“我明白,馮老大。多謝這些天的照應。”
當天下午,我收拾好自己簡單的行李,將那份酬勞仔細藏好,抱著那個裝著木牘的青銅盒子,悄然離開了孟津屯。
站在黃河邊,看著渾濁的河水奔騰向東,我深吸一口氣。
河南之行,見識了現(xiàn)代化盜墓的野蠻,經(jīng)歷了血腥的械斗,也再次確認了黑水城秘密的無所不在。懷中的木牘似乎與那“幽冥引”產(chǎn)生了某種無形的共鳴。
下一步,北上。
目標,內(nèi)蒙草原。
去尋找遼代的古墓,去探尋那可能被風沙掩蓋的、不同于中原的古老線索。
背后的邙山籠罩在暮色中,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而前方的路,通往更廣闊的天地,和更未知的兇險。
我緊了緊行囊,踏上了前往北方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