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狼車輛的殘骸中發現的純凈水和壓縮餅干,如同沙漠中的甘霖,短暫地滋潤了我們瀕臨枯竭的身體和意志。我們小心翼翼地分配著這點珍貴的補給,每一次小口的啜飲,每一次細微的咀嚼,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惜。
巴圖指出的東北方向,成了我們唯一的信念支柱。我們不敢停留,趁著清晨相對涼爽的時分,拖著更加疲憊但稍微補充了些許能量的身軀,繼續跋涉。
太陽升起后,地獄般的炙烤再次降臨。沙地在腳下泛著刺眼的白光,熱浪扭曲著視線。我們盡量沿著巖石戈壁的邊緣行走,尋找著微不足道的陰影,但大部分時間,依舊暴露在烈日的直射下。
干渴,如同附骨之疽,很快再次襲來。那瓶水很快見底,壓縮餅干也所剩無幾。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需要水分。
巴圖的體力似乎恢復了一些,他對這片地形的熟悉此刻顯得尤為重要。他能辨認出一些極其細微的、預示著可能存在地下水的跡象——比如某種特定耐旱植物的分布,或者巖石上某些不易察覺的冷凝水痕跡。我們跟著他,幾次找到了一些巖石凹處積存的、少得可憐的露水或者滲水,用舌頭舔舐,勉強濕潤一下如同著火般的喉嚨。
但這無異于杯水車薪。
中午時分,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陳青云的腳步開始踉蹌,眼神渙散,嘴里開始念叨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詞語,時而叫著阿努比斯的名字,時而喊著水。他的精神在身體極限和巨大悲痛的共同作用下,開始崩潰。
“堅持住!陳青云!”扎西扶住他,用力拍打著他的臉頰,試圖讓他清醒。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面的巴圖突然激動地指向遠方:“看!綠洲!很大的綠洲!”
我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在視野的盡頭,地平線上,清晰地出現了一片茂盛的綠色!高大的棕櫚樹迎風搖曳,樹影下是波光粼粼的湖泊,甚至能看到飛鳥掠過水面的痕跡!那景象如此真實,如此誘人!
“是……是真的嗎?”陳青云仿佛回光返照,掙扎著向前沖去,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芒。
“別去!是海市蜃樓!”扎西一把死死拉住他,聲音嘶啞而嚴厲。他經驗豐富,深知在這片沙漠中,這種幻影是多么的致命。
“不!是真的!我看到了!水!有很多水!”陳青云瘋狂地掙扎著,力氣大得驚人。
巴圖也猶豫了,他看著那片“綠洲”,眼神充滿了渴望和不確定。就連我,在極度的干渴下,看著那逼真的景象,理智也幾乎要被本能吞噬。腦中的古老信息一片死寂,無法提供任何判斷。
“那是假的!停下來!”扎西幾乎是用身體將陳青云壓倒在地,對著他怒吼,“你看看周圍!看看腳下的沙子!哪里能支撐那么大的綠洲!”
陳青云被按在滾燙的沙地上,掙扎漸漸無力,最終變成了絕望的哭泣。巴圖也頹然坐倒,眼中的光芒熄滅了。
希望,再次以最殘酷的方式,在我們面前展現,然后又親手將其捏碎。
我們沒有走向那個死亡的誘惑,但代價是巨大的。陳青云的精神徹底垮了,他不再哭泣,只是眼神空洞地被我們拖著前行,如同行尸走肉。巴圖的信念也受到了嚴重打擊,步伐變得蹣跚。
我的狀態也越來越差。視線開始模糊,耳邊出現嗡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部的灼痛。我知道,這是嚴重脫水的征兆。我們撐不了多久了。
下午,我們被迫在一片巨大的、如同城堡般的風蝕巖群陰影下停下來休息。陳青云直接癱倒在地,失去了意識。巴圖靠坐在巖石上,眼神呆滯地望著天空。扎西檢查了一下陳青云的狀況,臉色極其難看。
“他快不行了。我們也是。”扎西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他拿出最后一點壓縮餅干碎屑,分成四份,但只有我和他還能勉強咽下。巴圖搖了搖頭,陳青云根本無法進食。
水,徹底沒有了。
絕望,如同這巖石的陰影,濃重得化不開。我們似乎已經走到了真正的絕境。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犧牲,最終還是要埋葬在這片無情的沙海之中嗎?
我靠在冰冷的巖石上,感受著生命一點點從體內流失。那些古老的幻象沒有出現,沒有指引,只有一片虛無的黑暗?;蛟S,這就是終點了吧。
就在連扎西都閉上眼睛,似乎放棄掙扎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巴圖,卻掙扎著站了起來。他走到巖壁旁,用手撫摸著上面一些模糊的、幾乎與巖石融為一體的刻痕。
那是一些非常古老的、抽象的符號,像是記錄,又像是警告。巴圖用手指沿著那些刻痕描繪,嘴里用土語喃喃自語,似乎在回憶著什么古老的傳說。
突然,他轉過身,渾濁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光,他指著巖壁后面,那片更加崎嶇、看起來毫無生機的亂石戈壁,用生硬的通用語說道:“后面……‘哭泣的石’……有……水聲……很小的水……祖先……說過……”
哭泣的石?水聲?
這聽起來像是另一個絕望中的幻覺。但巴圖的眼神,卻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篤定。
扎西睜開眼,看著巴圖,又看了看那片死寂的亂石區。最終,他咬了咬牙,做出了決定。
“走!去看看!”他背起昏迷的陳青云,對我說道,“這是最后的機會了。”
我點了點頭,用盡最后的力氣撐起身體。無論前方是希望還是又一個陷阱,我們都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我們繞過高大的風蝕巖,踏入了那片布滿尖銳碎石、仿佛被神靈遺棄的戈壁。巴圖走在最前面,依靠著那些幾乎無法辨認的古老刻痕和口耳相傳的記憶,為我們指引著方向。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碎石硌腳,體力耗盡。但巴圖口中的“水聲”,像是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我們走向未知的終點。
我們能否找到那“哭泣的石”?那微小的水聲,是否能成為拯救我們生命的最后一滴甘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