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再度起航,拼了!)
高山入云,云上仙家。
“砰!”
悶聲響處,堅硬而斑駁的青磚墻上血跡淋漓。
坐在邊上的紫袍道者掃了眼,面無表情地點評道:“第九次《穿墻術》考核失敗。此子頭角駑鈍,靈根真種天生殘缺,無入道資質。來人,將他搬開,送下山去。”
“遵法旨。”
兩道童上前,一人一頭,把癱倒在墻根下,頭破血流的倒霉蛋給抬走了。
“下一個。”
“回稟真人,沒有下一個了。剛才那個,已是最后一個。”
……
陳少游做了一場大夢,夢中走馬觀花,走過另一種人生:
從呱呱落地的嬰兒,到天真爛漫的少年,繼而三十不立、四十有惑、五十不知天命為何物、六十耳背、七十股拉稀,卒!
隨即夢境折疊,合成一冊殘缺的古書。
古書開卷,但見扉頁上畫著一只蟬,赫然長有三對蟬翼。
下一刻,蟬的一雙復眼驀然一轉,活了過來:“你找到了沒?”
“找到什么?”
“快去找,快去……”
他猛地驚醒過來,大口喘氣,額頭處陣陣疼痛,伸手一摸,指頭見紅。
撞墻兇猛,傷得厲害,雖然包扎住了,但布條上仍有血漬滲透出來。
“你醒了。”
有人說話,是個穿著破舊道袍、蓬頭垢面的老者,張嘴之際,滿口稀疏,乍然一看,頗為瘆人的樣子。
陳少游吃一驚,下意識做出防御姿勢:“你是誰?”
老者咧嘴笑道:“我是送你下山的車夫。”
“下山?”
陳少游面色一變,明白過來,不禁黯然神傷。
他正置身在一輛簡陋的板車上,拉車的居然是一頭斷角老牛,慢騰騰地往前走著。
老車夫坐在車轅上,滿臉唏噓:“仙道無情,不講人面。成者直上青冥,敗者打落凡塵,不外如是也。不過當年你能走出此方靈荒之地,已是十分難得。”
聽到“靈荒之地”四字,陳少游觀望四周,丘陵田野,完全的陌生,早不見了那一座巍峨高山的影蹤,便問:“這是哪兒了?”
“前頭三里地,便是龍門渡。”
“龍門渡?”
隨著這個似曾相識的地名,一些沉壓在心底的記憶翻涌上來:
想當年,他辭別家門,上山求道,便是乘船經過了這兒。
計算路程,此地距離故鄉大塘村,一水之隔,不過區區幾十里路。
“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
老車夫又解釋了句。
陳少游轉頭回顧,但見官道迢迢,仿佛無窮無盡。只是仙凡之間,已然隔開千山萬水,再也回不去。
想到這,忍不住悲從心來:
十三歲有幸拜入仙山,第一年掃地挑水、第二年劈柴伐木、第三年采石搬磚;
如此操持童子業三年,才能進入藏書閣第一層選修武功秘籍,開始踏入武道,日夜苦練,打熬氣血;
當突破先天,終于有資格修習道術法訣,觀想煉炁,正式接觸長生大道。
期間兼學各門應用技藝:煉藥、行醫、鑄器、算卦、畫符……
三年又三年,三年還三年,迄今足足三十年矣,但最后仍逃不過被掃地出門的命運。
仙道長生,這條路實在難,太難了。
“老道就送你到這,后面的路,你自己走。”
牛車停下,老車夫說道。
陳少游默默地爬將起來,他孑然一身,腳上只穿著一雙草鞋。至于隨身行李,不過是一口陳舊的書笈,內裝些換洗衣物,還有數本舊書,以及草紙筆硯之類。
時光仿佛回到三十年前,當其時,他就是背著這些家當上山的。
從上山到下山,猶如一個宿命的輪回。
老道士趕牛掉頭,卻是脫離官道,徑直朝群山奔去,口中吟道:“非術亦非幻,非神亦非仙;天地有終窮,桑田幾變遷。身固非我有,財亦何足戀?曷不從吾游,騎鯨山海邊!”
其每吟一句,連人帶車,便出現在百步開外,幾呼吸間,已消失在青山之上,只余音裊裊。
一會之后,清風拂耳,恍若幻覺。
陳少游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舉目茫茫,一時間不知該何去何從。
正當深秋,黃昏時分。
秋風蕭瑟,吹來了陣陣寒意,以及秋雨。
秋風秋雨秋煞人!
他草鞋單衣,倒不覺得冷,只覺得一股被天地拋棄的寂寞,從頭裹卷下來,任由風雨撲面,自慵懶不動。
得得得!
馬蹄聲響,空曠的官道奔來一輛馬車,一桿旗號飛揚,上書一個“許”字。
風雨之間,馬車的速度頗快,而此刻陳少游卻像個呆頭鵝般杵立在路中間。
趕車的是位壯漢,身穿短衫,赤膊雙臂鐵鑄般黝黑而結實,他望見前頭有人,急忙大手一按,生生將健馬拉住,吐一口氣,大聲斥道:“你這人怎么回事?要不是我反應快,就把你給撞飛了。”
其不但反應快,更是臂力驚人,能力挽奔馬。
陳少游醒過神來,說了聲“抱歉”,邁腿讓開,站到路邊。
馬車仍未走,車廂內有人叫住車夫,低聲說了句,隨即遞出一柄油紙傘。
其不露面容,衣袖晃動間,但見皓腕如玉。
壯漢點一點頭,拿傘下車,大步走過來:“書生,你可是遇著了什么難處?”
他看到陳少游衣裝簡樸,身背書笈,便下意識地認為是個落魄書生。
陳少游沒有多少談話的興致,隨口回句:“算是吧。”
壯漢眉頭一挑,朗聲道:“大丈夫頂天立地,縱然遇到失敗挫折,也該昂首面對,何苦在此作踐自己?”
陳少游:“……”
無言以對。
人家畢竟一番好意,況且說的不無道理。
壯漢伸手過來拍了拍他肩膀,又道:“喏,我家小姐特地送你一把傘,愿你免受風雨之苦。”
不由分說地將傘塞進陳少游手里,轉身上車,一揮馬鞭:“駕!”
馬車很快離開,往龍門渡方向而去。
在這剎那,陳少游有那么一絲愕然。
手握油紙傘,見此物用料上等,制藝精致,圓潤的長柄上刻個“許”字,尾端處系著一束紫色的流蘇絲穗,有點好看的樣子。
他自嘲一笑,突然間想通了某些事情:
既然不知該何去何從,那就返鄉回家,從此以后,游戲人間。
于是撐開傘,在風雨飄零中走向龍門渡。
剛走進街口,就看到了血。
殷紅的鮮血混雜著雨水在地面上流淌開來,蜿蜒猙獰,很快流到他的草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