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頌安家的客廳,第一次顯得如此擁擠而逼仄。
四位前夫各自占據了沙發和椅子,姿態各異,卻都將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殷岐裴坐姿挺拔,如同在朝堂聽政;玄鏡靜坐一旁,眼神清冷似在觀心;陸衍交疊著雙腿,指尖在膝蓋上輕點,帶著商業談判的審視;萊奧尼達斯坐的筆直,如同在分析戰局。
這是一場無聲的審判。
而瞿頌安,是唯一的被告。
她給每人倒了杯水,放在他們面前,然后在自己常坐的那張單人沙發上坐下,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么?!彼氏乳_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關于……我在每個世界,最后都選擇了離開,或者說,背叛。”
陸衍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不僅僅是離開,頌安。是精心策劃的、在我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刻,給予的致命一擊。我需要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而不是那句輕飄飄的業務需要。”
殷岐裴冷哼一聲,指尖敲擊著沙發木質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朕將你捧上后位,予你無上榮寵,你卻從城樓一躍而下,讓朕成為天下笑柄!業務需要?何等荒謬!”
玄鏡靜靜看著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你曾立下心魔大誓,與我大道同行。那一劍,斷的不只是我的道途,亦是你的道心。我不信,僅為任務,你便能做到如此決絕?!?/p>
萊奧尼達斯的聲音最平靜,也最直接:“擊殺坐標偏離預定心臟位置0.5公分,該誤差超出所有合理范圍,請解釋該異常數據背后的邏輯?!?/p>
瞿頌安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緊,她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時,臉上沒有了之前的逃避和戲謔,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疲憊的坦誠。
“好,我告訴你們真相?!彼穆曇艉茌p,“但真相,可能比任務需要更讓你們難以接受?!?/p>
“我確實是在快穿局工作的員工,代號‘白月光專業戶’。我的任務,是進入那些因為核心人物情感缺失或偏執而導致世界線瀕臨崩潰的小世界,扮演一個關鍵的角色——通常是你們的妻子或愛人?!?/p>
“我的工作,不是與你們長相廝守。”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四個男人:“而是在特定的時間點,用特定的方式——死亡、背叛、離開,給予你們最沉重的情感沖擊,打破你們固有的命運軌跡,從而修正世界線,阻止世界崩潰?!?/p>
客廳里一片死寂。
“情感……沖擊?”陸衍重復著這個詞,臉色慢慢沉了下來,“所以,你接近我,讓我愛上你,然后竊取機密,讓我一敗涂地,只是為了……給我上一課?”
瞿頌安迎著他的目光,沒有閃躲,“可以這么理解。在你原定的命運里,你會因為冷酷無情、唯利是圖,最終眾叛親離,商業帝國在鼎盛時期驟然崩塌。我的‘背叛’,是為了讓你體會到被信任的人傷害的滋味,從而在絕境中反思,學會信任與珍惜,最終構建更穩固的商業關系。事實上,你后來確實做到了,不是嗎?”
陸衍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擊中,愣在當場。
他回想起破產邊緣時那些伸出援手的,他曾經不屑一顧的情誼,以及重建帝國后他心態的微妙轉變……原來,這一切竟始于一場精心設計的背叛?
殷岐裴猛地站起身,胸膛劇烈起伏:“那朕呢?!朕的命運又是何?”
“暴政,民不聊生,叛軍四起,你最終會被你最信任的將軍梟首示眾,王朝覆滅。”瞿頌安平靜地陳述,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殷岐裴心上,“我的‘死’,是為了讓你刻骨銘心的體會到失去,從而反思權利的意義,學會克制與仁政。你后來是否減免了賦稅,整頓了吏治?是否避免了原定的滅亡結局?”
殷岐裴僵在原地,那雙慣常充滿殺伐之氣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現了巨大的震動和……茫然。他后來的確改變了,因為那個女人的死,他一度消沉,卻也看到了朝堂之下的洶涌暗流,他開始嘗試用一種不同的方式去掌控他的朝堂……
玄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所以……飛升……道途……皆是虛妄?你的出現,只是為了讓我……道心破碎?”
“無情道走到極致,便是化身天道,漠視眾生,屆時世界會因為失去平衡而逐漸凋零。”瞿頌安看著他,眼神里帶著復雜的情緒:“唯有極于情,方能斬情。不斷,如何立?不斷,你如何看到被你忽略的、蕓蕓眾生的悲喜?你后來……是否走出了無情道,看到了更廣闊的大道呢?”
玄鏡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是啊,道基被毀,修為散盡,他流落凡塵,看盡人間百態,反而觸摸到了以前從未理解的道之真諦……那場痛徹心扉的背叛,竟是他道途轉折的契機?
最后,瞿頌安看向萊奧尼達斯。
“至于你,統帥。0.5公分的誤差,是因為快穿局不允許任務執行者造成真正意義上的、無法挽回的死亡,那會引發不可控的因果紊亂。我的任務是‘重創’你,讓你在生死邊緣體會到被戰友背叛的滋味,從而反思你為了勝利不惜一切代價、將士兵視為數據的指揮哲學。你后來是否改變了你的戰術風格,更加珍視每一個士兵的生命?”
萊奧尼達斯藍色眼眸中的數據停滯了,他沉默了很久,才用干澀的聲音回答:“……戰后,銀河帝**事條例修訂,增加了‘極端情況下人員保全優先’條款。該條款……由我主導提出。”
真相大白。
原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所有的甜蜜、溫情、誓言,都是任務的前奏。
所有的背叛、傷害、決絕,都是劇本的設定。
憤怒似乎找不到落腳點,痛苦也變得無比荒謬。他們一直耿耿于懷的背叛,竟然是一場……針對他們的治療?他們視為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竟然是別人為他們精心設計的?
這種認知,比單純的背叛,更讓人難以接受。
“所以……”陸衍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自嘲,“我們所以為的那些刻骨銘心的愛恨,那些意難平,到頭來。只是你績效考核表上的一項……任務指標?”
瞿頌安垂下了眼眸,默認了。
殷岐裴突然發出一聲低啞的笑,“好一個……為了朕好!好一個……修正命運!哈哈哈哈哈哈……”
她輕聲說,“我完成了我的工作,選擇退休,回到自己的世界,想過平靜的生活。我對你們……很抱歉,但這就是事實。”
“就算一切都是任務,”陸衍一字一頓地問:“瞿頌安,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在那些日日夜夜里,在你叫我阿衍的時候,在你為我擋下商業對手派來的殺手的時候……有沒有,哪怕一瞬間,是真實的你,在對真實的我?”
這個問題,像一把尖刀,剖開了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殷岐裴、玄鏡、萊奧尼達斯再次將目光投向她。
瞿頌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她張了張嘴,那個準備好的、標準的、符合快穿局員工守則的答案,卻卡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