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分還是下來了。
打架的視頻雖然被邵沅托人刪了,但校門口的監(jiān)控還在。更別提一群學(xué)生目擊,紙包不住火。
學(xué)校例會上點名批評,記了過,通報全市“警示”。
顧朝暄回到家,玄關(guān)的燈竟然亮著。
她愣了一下。
顧首長大多數(shù)時候都不回大院,家里常年冷清。只有一雙皮鞋擺在鞋架最上層,代表他這趟是真的回來了。
她拎著書包進門,才換鞋,客廳里傳來一聲冷沉的咳嗽:“過來。”
顧朝暄心頭一緊。
客廳燈光明亮,茶幾上攤著一份校方通報。顧首長坐在沙發(fā)上,軍綠色襯衫領(lǐng)口筆直,袖口扣到最上格,手里還夾著一支鋼筆,筆尾點在紙面上。
“校門口打架,當(dāng)眾錄像?!彼_口,聲線低沉,“顧朝暄,你還記得自己穿的是什么嗎?”
“你校服上繡著什么?市重點。代表的是誰?”顧首長目光凌厲,像審問,“你以為你是一個人丟臉?你背后的,是老師,是同學(xué),更是顧家的臉面!”
“你想證明自己有多能耐是吧!”顧首長重重一拍桌,鋼筆“啪”地一聲滾到地毯上,“在校門口掄拳頭?你是辯手,不是街頭混混!”
她還是不言不語,倔得很。
“說話!”顧首長聲線陡然一沉。
她不服氣:“誰叫他們當(dāng)狗擋道?!?/p>
“還犟?!你要真想打架,軍大院里練場那么大,隨你折騰,我一句話都不說?!?/p>
“可你偏偏在校門口,那是什么地方?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跟老師?。 ?/p>
他緩緩起身,背脊筆直,手指一點桌上的通報,在下最后通牒:“顧朝暄,我再跟你說最后一次,你要是再不收斂,再敢惹出這種亂子,我立刻給你辦手續(xù),把你送到美國去,讓你自生自滅。”
顧朝暄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半晌才擠出一句:“知道了?!?/p>
顧首長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片刻,神情冷峻如石。
好一會,他才道:“給我回房好好反省。今晚不準(zhǔn)碰手機,不準(zhǔn)看書寫字,就坐著想……想清楚顧家養(yǎng)你這么多年,是為了什么!”
話落,如同宣判。
顧朝暄抱著書包,唇線抿直,沒吭聲。她轉(zhuǎn)身,背影挺直,步子快,透著僵硬。
樓梯口的燈光照下來,她肩膀那點青紅在校服下隱隱作痛。她沒去揉,徑直上樓。
……
房門合上的一刻,顧朝暄靠在門板上,指尖摳著書包帶子,呼吸才慢慢放出來。
眼眶酸得厲害,可她硬生生仰著頭,把那點濕意逼回去。
她從小就知道,在顧家,哭沒有用。
顧家的氣氛,從來都是冷的。
父母的結(jié)合,是典型的政治聯(lián)姻。
一個出自軍中世家,手握兵權(quán);一個出自書香望族,盤根錯節(jié)的政界人脈。門當(dāng)戶對,棋逢對手,利益捆綁,卻從不談感情。
婚姻表面風(fēng)光,私下卻早已各行其是。
顧首長常年在外,出差、視察、駐防,甚至駐京時也很少回家。
外面有情人,甚至傳出過私生子的風(fēng)聲——這些消息在大院里傳來傳去,從來沒有石錘,但對顧朝暄而言,也不必去求證。她早就明白,這個家不是為了溫情而存在。
母親也不甘示弱。美貌、手腕、身份,她一樣不少,出席酒會、社交場合如魚得水。甚至在外頭養(yǎng)著年輕的小白臉,來往得理所當(dāng)然。她的笑聲常常停在電話那頭,而不是這個家。
家里,真正能看見的親人,只有奶奶、姥姥姥爺。
老人們疼她,卻也鞭長莫及。
多數(shù)時候,她一個人待在這幢冷清的院子里,面對的是成排的落地窗、厚重的門和空蕩蕩的回音。
……
處分的通報還壓在茶幾上。
客廳燈滅得早,整幢宅子靜得只剩鐘擺的滴答聲。
顧朝暄關(guān)了房門,靠在門板上一瞬,才把氣緩過來。指尖攥著校服袖口,胸口悶得厲害。
她翻出抽屜里早就偷偷藏好的打火機,塞進口袋,輕輕擰開窗戶,翻身下去。
院子里風(fēng)大,月光涼白。她踩著石板路,熟門熟路地繞過幾棵槐樹,徑直往操場去。
軍大院的操場夜里空得很,連旗桿都在風(fēng)里孤零零的??磁_上積了層薄灰,她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一根煙點著?;鹈玳W了下,她低頭吸了一口,嗆得直咳,卻還是硬撐著吐出白霧。
冷風(fēng)一吹,散得干干凈凈。
夜色里,一切都安靜。
直到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
她抽出來,看見名字,愣了一瞬。
陸崢。
她接起,沒先說話。
對面聲音壓得很低:“你在哪?!?/p>
“操場?!彼⒅_尖,聲音淡淡的。
“在抽煙?”
顧朝暄笑了一下,偏過頭吐霧,沒回答。
“顧朝暄,什么時候能把你心情不好就抽煙這個壞毛病給我戒掉?”
她把煙掐在鞋底,盯著那點快要熄滅的火星:“等我死的時候?!?/p>
電話那頭驟然安靜下來。
過了幾秒,陸崢壓著怒氣的聲音劈過來:“顧朝暄,你就是欠收拾?!?/p>
她嗤了一聲。
他說:“你給我等在那兒別動!”
……
操場夜風(fēng)很硬,刮得旗桿哐哐直響。
顧朝暄把煙頭掐滅,指尖還殘著一點灼熱,冰冷的夜色撲面而來,眼睛紅得厲害。
“顧朝暄!”
聲音忽然從看臺下傳上來。低沉,壓得死緊。
她一怔,下意識想把打火機揣回口袋。下一秒,熟悉的身影逆著風(fēng)走過來,腳步很穩(wěn),冷光下被拉得很長。
陸崢站在她面前,眉目沉著。目光從她身邊的灰燼掃到她眼角的紅,薄唇抿緊。
“說過多少次了,不許抽煙。”
她偏開臉,冷哼:“我已經(jīng)掐了?!?/p>
陸崢盯著她,半晌,才從口袋里摸出一小袋巧克力糖,扔到她懷里。
“嘴里閑得慌,就含這個?!?/p>
顧朝暄一愣,低頭看那袋糖,是她喜歡的牌子。心口酸脹,但還是逞強:“管得真寬?!?/p>
“我不管你,誰管你?”陸崢冷聲,像在訓(xùn),但沒了方才的火氣。
風(fēng)更冷了。
看臺上灰撲撲的,顧朝暄把糖塞進兜里,轉(zhuǎn)身就往草坪走。
走兩步,回頭看他,“陸崢,過來躺下?!?/p>
陸崢挑眉:“什么?”
“看星星?!彼f得理直氣壯。
草坪夜里帶著潮氣,涼得人打顫。顧朝暄抱著手臂,先仰倒在草地上,長發(fā)散開,眼神直直望向漆黑天幕。
陸崢沉默片刻,還是走過去,在她身側(cè)并排躺下。
頭頂?shù)囊箍绽淝?,零星的幾點亮光,像是被風(fēng)吹散的火。
顧朝暄咬著巧克力,苦味和甜味在舌尖交織。她忽然笑了一下:“你說,人活著,到底是圖什么?”
陸崢轉(zhuǎn)過頭,側(cè)眼看她,神情冷峻中帶著一瞬的松動。半晌,只道:“圖個不后悔。”
“圖個不后悔……”她輕聲重復(fù),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質(zhì)問,“可真有人不后悔嗎?”
“至少別讓自己后悔。”
顧朝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笑了一聲:“說得跟你自己很懂似的。”
陸崢眼神沉下來。
“我懂不懂,你少管。你自己,少折騰?!?/p>
風(fēng)吹過,草尖拍打在手背上,冰涼。
兩人沉默很久。
顧朝暄雙臂枕在腦后,目光直直落在星空深處,像要把自己整個人丟進去。聲音輕,卻固執(zhí):“我就想看看天上,到底有沒有一顆星,是為我亮的。”
陸崢跟她一樣,平視著同一片夜幕。沉默一瞬,他忽然笑了一下,帶著點譏:“那你眼睛睜大點,別看岔了?!?/p>
顧朝暄轉(zhuǎn)過臉,瞪了他一眼:“陸崢,你就是欠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