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畢便面無表情地邁了步,臨走前想了想,又就手自院中的架子上,取過只廚子晌午剛熏好的雞。
剛被人拎實了的鐘林逍聽見“回家”二字,立馬撒潑一樣,掙扎著揮舞了四肢:“不,不行,我不回去!”
“老板娘,你放我下來——我、我還不要回去!!”
“為什么不想回去?”女人聞言愈漸冷下了一張臉,縱使這功夫那孩子撲騰得比過年的豬還要難按,她仍舊死死提溜住了他的腰帶。
鐘林逍見自己已被人捏住了“命門”,任是再怎么鬧騰也渾不見有半點效果,索性上手直接扒拉開了自己腰上的系帶。
那繩子一松,半大的孩子即刻“噗通”一聲滾落在了地。
裹著兩層單衣的膝蓋砸上地面濺起了點點煙塵,他起身時還不忘十分機警地攥緊了自己那“搖搖欲墜”的褲腰——
“因、因為,我想跟你學武——祝掌柜,我要拜你為師!”鐘林逍鼓著臉梗起了細長的脖子,烏溜溜的眼睛里滿掛著女人熟識的倔強。
“不收。”老板娘不假思索,聞聲便即刻冷漠非常地回絕了他的請求。
那慘遭拒絕了的孩子聽罷當即不可置信地圓睜了一雙眼:“為什么!”
“我又不是要你給我大哥交什么‘常例’,我就只是想跟著你好好習武而已啊!!”
“不為什么,我就是不想收。”女人道,一面上手又一次將那孩子三兩下撂在了地上,她這次逮人時特意用上了些許擒拿技巧,綁人時也有意抽來了木籬上搭著的麻繩。
于是鐘林逍不出片刻就被人捆扎了個結實——那活結系好后,老板娘又仔細掂了掂,確保這下不會給那孩子半點可乘之機,方繼續提溜著他向山下走去。
“而且,我們先前比試的時候都說好了,你輸了比試,以后也自然不能再跟著你那‘大哥’去四處收人常例。”
“——你本就不該再與我討要什么‘常例’。”
“可是……”鐘林逍一張臉漲了個面皮通紅,他嘴一張,支吾著就想與女人再好生“理論理論”。
老板娘循聲沒什么好氣地踹了踹他的屁股:“行了,把嘴閉上。”
“我送你下山,順路再把今歡接回來——這個點,學堂也該散學了。”
“你、你還要順路去接今歡妹妹!”那孩子的眼睛瞪得越發大了,本就已紅透了的面龐亦立時燙得像火燒似的——祝今歡是女人自山下鎮子里帶回來的養女,比他小了約莫四歲,同樣也是在他每回上山被老板娘打得趴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連哭都不知道該去哪里哭的時候,唯一一個愿意幫他擦擦眼淚、給他再多分一枚蜜果子的姑娘。
——鎮子上其他的同齡孩子,都嫌棄他是沒爹沒娘,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除了大哥和今歡妹妹,別人都不愿意跟他玩。
“我、我!”鐘林逍蛄蛹著被人捆成球的身子語無倫次,“你都把我捆成這個樣子了……你還要順路去接今歡妹妹!”
——萬一今歡妹妹看到他這副狼狽模樣,以后也不樂意再跟著他一起玩了呢?
歹毒……老板娘她好歹毒!
她這簡直是……簡直是那叫什么,其心可誅!!
對,她這簡直是其心可誅啊!!
鐘林逍痛心疾首,絞盡了腦汁方在肚子里扒拉出個“其心可誅”,他這會被女人那兩句話嚇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腦袋也蔫耷成了只得了病的小雞崽子。
老板娘被他磨得沒了招,只得認命似的胡亂安撫一句:“行行行,那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再去學堂接今歡——這樣,總可以了吧?”
“這個行。”鐘林逍抽噎著噘了嘴,言訖這一路就真再沒鬧出過半點動靜。
等著臨近鐘家祖孫住處的那會,女人還甚是貼心地提前放人落了地——半大的孩子站定后先是迅速整理好那被他系歪了的腰帶,而后活動過微麻的手腳,這才轉頭與女人老老實實地告了別。
“改日再見,祝掌柜。”將手都搭在門栓上了的孩子鼓圓了面頰,推門前還記得要同女人宣告一番他才下立的小小決心,“雖然你今天拒絕我了……但我是不會放棄的!”
——他要學武,他一定要想法子讓祝掌柜這個他唯一能接觸到的“江湖大俠”收下他!
鐘林逍在心下給自己說了個熱血沸騰,孰料女人聽著他那宣言,卻只無動于衷地抬手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后頸:“又在那瞎嘀咕什么呢?”
“得了,把這個拿上,趕緊回家去吧——免得一會鐘老伯看你久久不見人影,再心中惦念。”
老板娘皺了眉,順勢將那熏雞遞到了那孩子面前。
鐘林逍瞧著那熏雞便立地直了眼——他那雞是女人給書院的先生帶的,不想竟是拿給他的。
“這、這多不好意思……”鐘林逍訕訕赧笑著往后一縮,“我今兒上山……又不是去干什么好事的。”
“合著你還知道自己干的那都不是好事呀?”女人被他氣得差點當場發了笑,遂作勢又將那熏雞往那孩子的眼前遞了遞,“好了,別廢話了,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左右這也不是什么好貨,都是中午做了沒賣完剩下的。”
“你不吃,我自己也吃不完——再剩的就該被我扔到泔水桶里去了,反倒是浪費——還不如給你吃去。”
“拿著吧。”女人說著隨手把那熏雞往那孩子的懷里一塞,繼而扭頭便朝著學堂的方向行去。
猝不及防被人塞了個熏雞滿懷的鐘林逍傻了眼,見狀也只得怔怔與人道了謝:“那,那好吧。”
“謝謝你哦,祝掌柜——”
“不必,你以后別老去山上給我添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女人目色淺淺,離開前她下意識仰頭看了眼籬笆里,隱約露出來的那一線破舊瓦檐。
鐘林逍的父親,曾是這鎮子上唯一的說書先生,又掌握著滿嘴旁人學不來的好口技。
從前他每每在茶館露面,立時便能贏得個滿堂彩——他在世時,鐘家雖稱不上有多大富大貴,卻也能算是十足的溫飽無憂,誰想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