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盡管那黑布包住了沈少爺的遺體，一路上都沒鮮血滲出，爺孫倆沿途所過之處，街道上的行人們都是避之不及。

就連乞丐們都離他倆遠遠的。

收尸人的職業在這個時代并不體面。

甚至還有些晦氣。

別說是娶妻生子了，就連街坊四鄰，以往見了陸老頭都得繞著道走。

所以陸老頭無妻無子。

得虧是幾年前，陸老頭在大冬日里，撿到了被人丟在自家院墻腳下的陸明月。

喪門星多了個活潑可人的孫女，這些年來，街坊鄰里倒是沒那么害怕陸老頭了。

只是在陸老頭帶著陸明月收尸的時候，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湊上來打招呼的。

“沈家可是城中的大戶人家，真正的富戶啊，不知明天會給我們多少賞錢？”

陸明月對外人的目光早就習慣，她更關心自己跟爺爺能掙到多少錢，有錢才能過上好日子不是。

若是無人認領的尸體，就只有衙門的賞錢，等他們處理好了還得帶到城外的老鴉山下葬。

陸明月可不喜歡去老鴉山，那地方，山下是亂葬崗，山上是無人涉足的森林，白天都陰風陣陣，能止小兒啼哭，所以大部分時候都是爺爺一個人去的。

“這話可不能再胡說了。”

陸老頭伸手給了陸明月一個腦瓜崩，將板車推進院子里的廂房以后，便對陸明月說道：

“去，把家伙事拿過來吧。”

陸明月摸了摸頭，走到旁邊的桌子上，把一個柳木箱子給取了下來。

陸老頭則是小心翼翼的打開了裹尸布首尾的兩個結。

一路過來，裹尸布早就被染成了暗紅色，可卻沒有一滴鮮血掉落。

“明月啊，這個家可以不要，但這裹尸布卻不能丟了……這是你曾爺爺給我說的，以后你可也得記住咯！”

陸老頭對陸明月叮囑道，將裹尸布朝著兩側打開，露出了里面沈家玉郎的尸體。

身首分離的尸體的確有些嚇人，腦袋雖然被陸老頭勉強拼湊在一起，可終究是被劈開了，此時斷裂處還在往外冒著鮮血，一雙眼睛直勾勾的圓睜著，好像就是在盯著爺孫兩人一般。

死不瞑目啊！

“咕咚~”

陸明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珠子左右亂轉，不太想去看這沈家玉郎的遺容。

“冤有頭債有主，你可別瞪著我了，我是幫你收尸的好人呢！”

陸老頭面容嚴肅的說了一句，伸手想要將沈玉郎的眼睛給合起來，可是弄了好一會兒那眼睛還是死死的睜著。

“嘿，沈少爺，這可就是你不講道理了！”

陸老頭有些生氣，抬頭看了一眼院子外面緩緩升起來的朝陽，他不敢再耽擱時間，招呼了陸明月一聲，兩人合力將尸體搬到了屋中的楠木桌子上面。

陸老頭順手將裹尸布卷起來蓋住了沈玉郎的遺容，然后便打開柳木箱子拿出了針線，開始縫合著沈家少爺的腦袋和脖頸斷裂之處。

這是一項極其繁復的工作，但陸老頭卻做的很有耐心。

而且，他那縫合的手藝，或許要比大部分婦人都好。

因為這些年來，經手陸老頭的尸體，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陸明月雖然已經承了陸老頭的家傳，可卻還不到上手的時候，這會兒就只能捧著小臉在旁邊觀摩。

“呼~成了！”

足足過去一個時辰之后，陸老頭才將手里的針線剪斷，陸明月急忙拿出帕子擦了擦爺爺額頭上的汗水，扶著陸老頭站起身來，在屋子里走了兩圈。

“你來吧，爺爺腰疼的很，總得讓你上手的。”

等緩過了那口氣，陸老頭便將針線給收了起來，在旁邊看著陸明月。

不過，腦袋已經跟身體縫合在一起，接下來的流程就比較簡單了。

無非就是清洗遺體身上的污漬，將死者的面容整理妥當，然后等著明天沈家的人過來交接。

陸明月雖然害怕，但是過去了這么一會兒，她也習慣沈玉郎那圓睜著的雙眼了。

這個流程陸明月只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

當沈家玉郎的尸體干干凈凈的停放在楠木桌上以后，陸明月才徹底松了口氣，兩條小腿都有些發顫。

“累不？”

陸老頭掏出了旱煙桿，吧嗒了一口，笑著對陸明月問道。

“爺爺，我不累！”

陸明月立刻站直了身子，繃著小臉，一臉認真的回道。

“那你就把這裹尸布拿去洗了吧。”

陸老頭笑著搖了搖頭，也沒嬌慣著這個撿來的孫女兒，將收起來的裹尸布遞給了陸明月。

這就是收尾的工作了。

從陸明月五歲的時候開始，這裹尸布就是交給她來清洗的。

陸老頭說要讓她習慣這種臟活兒。

免得以后他這一門手藝失傳了。

“嘩啦~”

陸明月知道這是爺爺信任自己，才肯將家里最寶貝的東西交給她來清洗呢，所以自然不會有什么怨言。

但是，當這一次陸明月將裹尸布丟進水桶里攪拌了幾圈，又給拎起來的時候，卻是驀地眼睛一瞪。

“這是……”

這塊裹尸布，是爺爺的爺爺留給他的，也是老頭子最在意的遺物。

陸明月十分確定，這塊裹尸布除了大小適中，正好可以包住一個成年人的尸體之外。

至少在她過去幾年的接觸來看，這塊裹尸布就是材料有些特殊，能夠包裹住尸體不讓鮮血滲透出來。

今天也是一樣的。

可是，此時此刻，陸明月卻分明清楚的看見，在這塊裹尸布上面，竟然多出了幾行字跡！

“凡人，初入靈府，食氣開靈訣。”

這是三行雞蛋大小的字跡，在黑色的裹尸布上呈現出血紅色，好似是由沈玉郎的鮮血書就而成一般。

若非顏色有些刺眼，陸明月根本就不會注意到！

而陸明月更是篤定無比，之前的裹尸布上，并沒有這些字跡！

“嘩啦~”

猛地回過神來，陸明月急忙將裹尸布從水桶里面撈了起來，手指放在了那三行字跡上面。

下一刻，一副副畫面在陸明月的腦海中接踵而至。

先是一個嬰兒的嗷嗷誕生，隨后便是他的幼年，童年……

在他九歲那年，御空飛行的仙人降臨到陽關縣城，要招收身具靈府之輩進入仙門修行。

可惜，一番搜尋下來，卻沒有帶走一人。

少年十分不甘。

他本以為自己天生不凡，可以成為修仙者，高高在上俯視此間凡人百姓。

但在他被那仙人近觀一眼之后，卻得到了一個‘爾不具靈府，速速離去’的論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