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吳安允想同曲氏好好談一談,結(jié)果被拒絕了。她態(tài)度決絕警告他,若再敢關(guān)押母女,勢必讓吳家酒鋪開不下去。
這是吳安允的命門,心中雖憎恨,卻也知道利弊。
一來他不會放她走,畢竟她身上有豐厚嫁妝還壓在吳家,一旦離開,損失巨大;二來西奉酒的配方是吳家酒鋪立足的根源,皆掌握在她手里,還有利用價值。
權(quán)衡之下,吳安允忍氣吞聲,只為等待時機(jī)繼續(xù)熬她。
卻哪里曉得,曲氏先下手為強(qiáng),迅速發(fā)起了反擊,就從女兒的親事上著手,親自走了一趟張二郎的豬肉攤子,大鬧一場。
平時胡紅梅喜歡到李記雜貨鋪采買,也喜歡跟王娘子嘮嗑,這會兒雜貨鋪里有點(diǎn)忙,聚集了好幾位婦人。
忽見一人匆匆跑過,說汪家巷子那邊鬧將起來了,吵嚷得不可開交。
婦人們皆好奇不已,有人問道:“汪家巷子怎么了?”
那人應(yīng)道:“同悅酒鋪的曲氏知道吧,就是男人前腳病死,后腳就進(jìn)吳家做妾,鬧到衙門里的那位!”
當(dāng)年曲氏在城里可是名人,一提起,許多當(dāng)?shù)厝硕紩缘茫B王娘子都伸長了脖子,一臉興致勃勃道:“喲,那婆娘可不得了!”
“可不!聽說這會兒在汪家巷子的菜市跟張屠夫打了起來!”
“好端端的,她跑去跟人家打什么?”
“嗐!我也不曉得,不過他們說什么吳家要跟張屠夫結(jié)親嫁女,曲氏不依,跑去鬧了!”
聽到這些話,胡紅梅一下子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插話道:“這茬兒我也聽過,那曲氏的閨女好像才十幾歲。”
她這一提,有人道:“張二郎都三十多的人了,難不成是給兒子說親?”
“哪能呢,他那崽子才多大啊,不過十一二歲。”
“合著是給他自個兒?”
這話令在場的人們詫異不已,十幾歲的閨女嫁給三十多歲的男人做繼母,也難怪那曲氏要發(fā)飆。
胡紅梅實(shí)在蠢蠢欲動,問道:“汪家巷子在哪邊,我去瞅瞅熱鬧。”
她這一說,惹得人們也想去圍觀。汪家巷子離這邊不算太遠(yuǎn),穿過兩條街就到了,于是空閑的婦人紛紛去看樂子。
此刻張二郎的豬肉攤子被圍觀的人們堵得水泄不通,曲氏的大鬧把整個菜市的群眾都吸引了過來。
她好似潑婦一般躺在地上打滾撒潑,又哭又鬧咒罵張二郎不要臉,咒他斷子絕孫。
張二郎提著殺豬刀怒火沖天,他個頭矮胖矮胖的,滿臉橫肉,眉毛上有一顆肉痣,被曲氏的撒潑氣得抽動。
張家二老怕他鬧出人命來,死死拽住,不讓他捅人。因?yàn)榇髢鹤铀赖迷纾椭挥袕埗梢桓?dú)苗了,不敢出岔子。
圍觀的眾人議論紛紛,無不對曲氏的潑辣大開眼界。
她大聲痛罵張家見錢眼開,說自家閨女還未及笄,張家竟這般厚顏無恥上門提親,想娶進(jìn)門做繼母糟踐。
啐了幾口濃痰,曲云河哭喊連天,一邊咒罵吳家可恥,一邊痛罵張家缺德,引得人們議論。
她之所以敢這般鬧,全是因?yàn)閺埜冈谪i肉攤旁邊的,周邊人又多,出了事也能及時勸阻,要不然她哪里有膽子敢去惹提著殺豬刀的屠夫。
為了脫離吳家,曲云河豁出臉面以身入局,痛哭流涕向旁人宣泄吳家的苛刻,把自己當(dāng)成把戲讓他人議論。
有人罵她活該,有人罵吳家不是人,也有人罵張家貪財,各種聲音都有。
那張母馬大姑也不是個善茬兒,平時欺軟怕硬蠻橫無比,哪里容得下曲云河撒潑,叫罵道:“我呸!你個不要臉的女昌婦,不過是吳家的小妾,哪來的臉撒潑?!”
曲云河憤怒道:“老虔婆,你休要蹬鼻子上臉!”
馬氏六十多的年紀(jì),看著干瘦駝背,卻中氣十足,擼起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氣勢,大罵道:
“賤母狗,自家男人尸骨未寒就巴巴跑到吳家做妾,我兒請媒人上吳家提親,正室主母都應(yīng)允了這門親事,你這個做妾的小賤人哪來的資格在這兒狂吠?!”
“賤母狗”三字辱罵得著實(shí)惡毒,曲云河當(dāng)即便要沖上去拼命。
馬氏趕忙躲到兒子身后,方才張二郎還提著殺豬刀要捅人,這會兒反倒沒那么大的氣性了,放下殺豬刀攔人。
曲云河不服回?fù)簦骸澳銈儚埣乙桓C子腌臜潑才,妄想從我女兒身上撈到好處貼補(bǔ)張家,做你的春秋大夢!”又道,“人在做天在看,老虔婆□□黑良心被狗吃了,這不就遭了報應(yīng),大兒被老天爺收了去,活該!”
兩人罵架的陣勢著實(shí)不得了,專挑各自的痛處戳。
胡紅梅幾人過來時罵得正酣,市井婦人的言詞簡直不堪入耳,什么話臟就罵什么,甚至還帶著聽不懂的俚語。
最后吳家得知這邊的情形,家奴連忙過來把曲云河拽走。馬氏不依,還要追上去叫罵,被張二郎勸住。
晚些時候胡紅梅回到內(nèi)衙,同張?zhí)m說起這場罵架,聽得張?zhí)m興致勃勃,拍大腿道:“那曲氏當(dāng)真厲害,豁得出去。”
胡紅梅也道:“是啊,聽他們說在地上又是打滾又是哭鬧的,潑辣得不得了。”
張?zhí)m:“她想要打贏這場官司,就得大鬧才好。”
胡紅梅點(diǎn)頭,客觀道:“吳家這回不占理,若是親生的說親給張家做填房繼母,倒還沒什么,又是繼女,這不明擺著要收拾曲氏母女吃絕戶嗎?”
張?zhí)m若有所思,“經(jīng)此一鬧,吳家虐女一事也該抖出來了。”
不出所料,白日曲云河的所作所為把吳安允氣得半死,只覺丟盡顏面。他滿面鐵青,指著跪在地上的婦人,咬牙切齒罵她枉為人母。
林曉蘭也幫腔,惺惺作態(tài)道:“琴娘糊涂,你今日大鬧壞了三娘名聲,日后她還如何嫁人?”
曲云河被家奴按跪在地上,動憚不得,她梗著脖子,冷笑道:“好一個名聲,把三娘嫁給一個大她近二十歲的屠夫,且還是去做填房后娘,敢問我的好姐姐,你就是這般要名聲的?!”
“你!”
“我呸!一對虛情假意的狗男女,你們當(dāng)外頭的那些人都眼瞎嗎,還好意思訓(xùn)斥我敗壞了吳家的名聲,你二人若要點(diǎn)臉,就不會這般糟踐三娘!”
“你住口!”
吳安允大聲咆哮,太陽穴突突狂跳,雙目赤紅,徹底動了怒。
“曲氏你好生看看自己的模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今日你在汪家巷子丑態(tài)百出,叫人看盡了笑話!你以為你這樣大鬧就能得到好處嗎,簡直天真,荒唐!”
曲云河雙目圓瞪,五官扭曲道:“吳大郎你有什么資格斥責(zé)我?!你若有良心,就不會同意這門親事,讓我曲氏成為奉縣的笑話!是你自個兒要作死,好言難勸該死的鬼,自找的!”
跪在地上的女人像瘋子一般露出吃人的獠牙。
吳安允的心情反常的平靜,他冷冷地注視她,瞳孔收縮,生出殺人的心。他不想再忍耐下去了,她耗盡了他的耐性,緩緩閉眼,發(fā)出指令。
“來人,家法伺候。”
家奴立馬搬來?xiàng)l凳,要打她板子,曲云河嘶聲力竭道:“吳大郎,衙門還要繼續(xù)提問我,你若敢動手,我必叫吳家……”
“郎君!郎君!三娘流了好多血!”
負(fù)責(zé)看守吳珍的王婆子匆匆跑了過來,嘴里的話引得眾人側(cè)目。
林曉蘭還等著曲云河被打板子,皺眉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王婆子急躁道:“三娘瘋了,拿刀往自個兒身上割,說吳家虐待她,到處都是血啊……”
曲云河心頭一緊,吳安允也站不住了,當(dāng)即朝吳珍的廂房走去。
林曉蘭氣得跺腳,罵道:“賤蹄子!”
幾人顧不得其他,匆忙去看情形。
廂房里的吳珍忍著皮肉之痛往胳膊上劃了幾刀,她知道若要脫離這吃人的牢籠,唯有自己才能拯救母親。
她要救母,更是救自己于水火。
房門被反鎖,很快便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吳安允一邊拍門一邊道:“三娘開門!”
吳珍坐在地上,丟了尖刀,上前取桌上的溫水抹到眼下,努力憋紅眼眶,裝作哭腔的樣子,“爹要打死阿娘,女兒也活不下去了……”
“三娘莫要胡來!”
白日曲氏才鬧過一場,若吳珍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岔子,他吳安允定會攤上人命官司。
沒有任何猶豫,吳安允命人撞門。
兩名身強(qiáng)力壯的家奴用蠻力撞破房門,只見室內(nèi)被砸得亂七八糟,吳珍滿手是血坐在地上,披頭散發(fā)的,模樣很是唬人。
林曉蘭看得眼皮子狂跳。
見吳珍手里還拿著尖刀,吳安允立即上前奪掉,怒目道:“你瘋了!”
吳珍沒有吭聲,只直勾勾看著門口的林曉蘭。她既然害怕母女奪了吳家的家產(chǎn),那她便成全他們。
十三年前吳家就該敗落了。
她的母親付出那么多心血供養(yǎng)這一家子白眼狼,明年她將及笄成人。
她要送自己一件成人禮。
“爹,西奉酒的配方在女兒這里,你想要嗎?”
說這話時,她看著林曉蘭笑了,眼睛彎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