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儀目標明確,直奔那棵冠蓋如云的老槐樹。
她像只靈巧的小猴,抱著粗糙的樹干,三兩下就爬了上去,粉色的身影在濃綠枝葉間敏捷地向上移動。
汪小媛在樹下緊張地仰著頭,小手緊緊攥著衣角。
汪燦則守在樹下,目光緊隨著那個越來越高的身影,背脊微微繃緊,像一頭蓄勢待發的小豹子。
“看到啦!看到啦!”
思儀興奮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帶著樹葉摩擦的簌簌聲,“好大的一個窩!好像……好像有東西在動!”
她小心翼翼地又向上攀了一小段,伸長手臂去夠那個藏在幾根粗壯枝椏間的鳥窩。
指尖幾乎就要觸到那粗糙的枝條邊緣了。
她踮起腳尖,身體盡力前探,重心不穩地晃了一下。
“小心!”樹下的汪燦和汪小媛同時驚叫出聲。
就在這一瞬間,思儀腳下一滑!
踩著的細枝承受不住重量,“咔嚓”一聲脆響!
小小的身影帶著驚恐的短促尖叫,猛地從離地近兩人高的地方跌落下來!
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
汪小媛的尖叫卡在喉嚨里,只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小臉瞬間煞白。
汪燦的身體卻像離弦的箭,猛地沖了出去,所有的動作都出自本能。他張開雙臂,朝著思儀墜落的方向撲去!
“砰!”
一聲悶響混雜著枝葉斷裂的聲音。
汪燦重重地摔倒在地,后背結結實實地撞在滿是落葉和硬土的地上,但他卻牢牢地接住了那個下墜的小身體。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眼前一黑,胸口悶得喘不上氣,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喉頭涌上一股腥甜的鐵銹味。
他強忍著劇痛,第一反應是低頭去看懷里的人:“摔疼了沒?”
汪燦的聲音因為疼痛和緊張而嘶啞得厲害,氣息不穩。
思儀驚魂未定地蜷縮在他懷里,小臉嚇得慘白,額發被冷汗浸濕貼在額角。
最初的驚嚇過去,腳踝處鉆心的劇痛猛地襲來,讓她倒抽一口冷氣,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腳……腳好疼……”
她帶著濃重的哭腔,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汪燦小心地扶她坐起,自己也掙扎著撐起身。
他的手臂在剛才接住她時被尖銳的樹枝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珠正慢慢滲出來,染紅了粗布袖口。
但他仿佛毫無知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思儀那只不敢沾地的右腳上。
他抿著唇,眉頭擰得死緊,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褲管。
月光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升起,清冷的光輝透過枝葉縫隙灑落,照亮了思儀纖細的腳踝,那里的皮膚,透著不祥的青紫色。
汪燦伸出沒受傷的手,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極其輕柔地碰了碰那腫脹的邊緣。
他的睫毛很長,此刻低垂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濃密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焦急和心疼。
思儀疼得“嘶”了一聲,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汪小媛這時才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看著許思儀腫得老高的腳踝,又看到汪燦手臂上刺目的血跡,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抽噎著:“都怪我……嗚……我不該讓你爬樹的……”
“別哭。”
汪燦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奇跡般地讓汪小媛的哭聲噎住了。
他不再猶豫,小心地避開許思儀的傷腳,在她面前背對著蹲了下來,將并不寬闊的后背完全展露在她眼前。
“上來。”
簡短的兩個字,卻不容置疑。
思儀咬著嘴唇,忍著眼淚和劇痛,順從地伸出雙手環住汪燦的脖子。
汪燦的手臂小心地穿過她的腿彎,穩穩地將她背了起來。
他的身體明顯晃了一下,才七歲的孩子,背著人,并不輕松,何況他自己也受了傷。
但他立刻穩住了身形,深吸一口氣,邁開了腳步。
“小媛,跟上。”
他頭也不回地低聲說。
汪小媛慌忙抹掉眼淚:“我去叫人過來,幫忙!”
說著就快跑了出去。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寂靜的林間。
兩個小小的身影疊在一起,在鋪滿落葉的地上拖曳出長長的,融合在一起的影子。
隨著汪燦的腳步,輕輕搖晃。
汪燦走得很慢,很穩,每一步都踏得極其小心,生怕顛簸到背上的人。
汗水沿著他額角的發際線流下,滑過繃緊的側臉線條。
思儀趴在他并不厚實,甚至有些硌人的背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瘦削肩胛骨的輪廓,聽到他壓抑著的,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他手臂上那道傷口滲出的血,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暗沉的色澤,沾濕了袖口。
林子里很靜,只有汪燦踏在落葉上的沙沙聲,和他努力調整的呼吸聲。
思儀把下巴輕輕擱在他瘦削的肩頭,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混合著汗水,泥土和淡淡血腥氣的味道,一種奇異的安心感卻蓋過了腳踝的疼痛。
她看著月光把他們倆的影子拉長又縮短,模糊又清晰,仿佛這世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汪燦……”
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帶著點哭過后的鼻音,軟軟的氣息拂過他敏感的耳廓。
汪燦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嗯?”
他應了一聲,聲音有些低啞。
思儀似乎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鼓起勇氣,歪了歪頭。看著他的側臉輕聲道:“你會像現在這樣……背我一輩子嗎?”
問完這句話,她屏住了呼吸,臉頰悄悄地、有些發燙地貼緊了他頸后溫熱的皮膚,
汪燦沒有立刻回答。他依舊沉默地向前走著,腳步很穩。
月光清亮地落在他線條稚嫩卻已顯出堅毅輪廓的側臉上,清晰地映照出他薄薄的耳廓。
那耳廓,在思儀的目光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染上滾燙的緋紅,一直蔓延到耳根。
夜風吹過林子,樹葉沙沙作響,如同無數細小的低語。
又走了幾步,就在思儀以為他不會回答,心頭涌上一點點失落時,她聽到他開口了。
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穿透了林間的寂靜:
“嗯。”他應道。
然后,像是為了確認,又像是許下一個鄭重的誓言,一字一句地補充:“我這輩子,只背你一個人。”
月光如水,溫柔地籠罩著兩個孩子。
汪燦背著他的小公主,一步一步,踏著斑駁的光影,穩穩地走向那高墻圍起的,屬于他們的世界深處。
那稚嫩卻無比清晰的承諾,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漾開的漣漪無聲地擴散,悄悄纏繞上漫長未來的每一寸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