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萬年侯一脈,二府主顧天波處。
從京營下職歸家,堪堪卸去一身風霜氣的二房嫡子顧鴻羽,到了父親屋中,眉宇略帶疲色:
“父親,怎得突然喚我?”
顧鴻羽,乃是玉京營、大校場中,能夠列入‘演武堂’的狠角兒。
在這大業朝里,凡是簪纓、勛貴出身的武夫家,素來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便是不入京營,不能從十萬悍勇卒子里脫穎而出,入‘演武堂’嶄露頭角,博得前列。
隨后獲賜一個九邊重鎮候添的官補子,去那白山黑水,與關外六朝余孽廝殺斗陣一場,掙來赫赫戰功。
就算做了公侯繼承的世子之位,也是過不了王朝晉升這一關的。
或許前朝尚有紈绔子弟,遛鳥逗蟈不學無術,也能身居封爵之位,但在今朝,這等例子從未有過。
因著官、爵與修為氣數對等,雖養出來了一批‘古今最桀驁’的驕兵悍將,但無疑也是最有本事的。
只要當今圣上能夠氣吞寰宇,將之壓服。
那么這大業虎狼,便能騎乘重馬,弓射關山,將那六朝余孽,化外人魔的威脅,牢牢釘死!
“你可知再不喚你,你的前途就沒了?!?/p>
顧天波啜了口白水,放下青花繚繞的瓷杯,想起白日里的那一樁事,便一臉心事重重。
前途?
顧鴻羽愣了愣。
他雖靠著萬年侯府的底蘊,在京營里過了大校場的考校,入了‘演武堂’,但那演武堂是什么地方?
里面的將種武勛,簪纓子弟,可謂是一抓一大把!
下到六品雜號將軍的驕子,上到國公小爺,不管你是什么個背景,只要想繼承勛、爵,都得進來走上一遭,熬上一熬。
他顧鴻羽雖是侯府出身,但武功平平,前些日子才熬煉長養道胎有成,破入了‘筑基七重’,但年紀二十來歲,同批人中并不拔尖。
若說想要在演武堂求個上乘的名頭,好補官缺,踏破白山黑水,自個兒掙個‘封妻蔭子’的爵位,那是天方夜譚。
他自己都沒想過。
畢竟那些六朝余孽,既得外道人魔之助,祖上又有無邊底蘊,氣數未絕,可不是好相與的。
此前最好的設想,便是希望主脈那位比自己小上好些,號稱‘朱雀女’的顧星燭能夠常駐道宗,攀登大道。
到了那時,大業的侯位自然不能淪落方外,所以世女之位空缺,主脈無子,自然是要從二府、三府過繼的。
許是萬年侯三代百年,老侯爺掙來的氣運底子,都添給了主脈。
使得顧府氣運十斗,顧星燭一人獨占十二斗,余下的都倒欠二斗。
導致這兩代以來,顧氏子嗣基本都是資質平平,顧鴻羽已經算得上是三代其中的佼佼者了。
若是顧星燭不承襲侯位,那么他將有極大可能,替補出席,摘得第三代萬年侯的封號。
這也是顧鴻羽一直以來宵衣旰食,在演武堂中卯足了力氣,廣結好友的原因所在。
他太想進步,太想當萬年侯了。
要是給他這么一個機會,就算叫他去和白山黑水的那些余孽崽子拼殺,他也甘之如飴。
而父親一開口,就是自己前途未卜...
聽到這話,顧鴻羽咬著牙:
“三府顧啟,被侯爺看重,過為嗣子了?”
“他平日不學無術,筑基不過六重,這輩子能夠靠著余蔭,沖關內景,鑄個粗糙不堪的根基,便算是僥幸?!?/p>
“我再怎么平庸,好歹也是觀摩了祖爺觀想圖,有得見內景,合煉神通之機。”
“侯爺哪里能看得上他?”
但聽完他的話,二府主顧天波只搖了搖頭,表示并非自家族弟,三府顧天成的嫡子顧啟。
頓時間,顧鴻羽臉色一白,仿若筋骨被抽,渾身上下的氣焰一朝泄盡:
“那就是主脈的顧星燭了...”
“外界不是傳開了,說她得了那位把持果位的龍虎劍首看重,收入門中了么?”
“這樣的人物,未來不靠自己踏破大修行關隘,求真得果,也求一遭大逍遙...”
“至于還千里迢迢的回來,和我等爭上一爭?”
顧天波嘆息一聲:
“要真是我那侄女,我還喊你做什么,趁早叫你歇了心思才是?!?/p>
“可偏偏...”
“我那大哥寧愿選一外人,也不想將位子留給自家人!”
說著說著,這位衣著錦繡的二府主有些紅了眼:
“被他看重要收為‘嗣子’的,不過是一破家敗門的破落戶,下賤得很?!?/p>
“就是這樣的出身,靠著一紙老頭子訂下的契子,便得了我那侄女的青睞,甚至不惜要將其扶上臺面,進主脈!”
“這要是成了...”
“我等在萬年侯府,竟還得低了外人一頭!”
“大哥真真偏心!”
砰!
顧天波咬牙切齒,白日里心中的怒氣一經宣泄,震得桌幾猛顫,茶水灑落。
“但白日里經過二府、三府攔截,總歸還是給你留了一條路子,不會一點機會都沒?!?/p>
他聲音沉沉:
“按照規矩,想要擁有勛、爵的繼承權,便須得錄入宗府考校?!?/p>
“那小子一屆外姓,得了我那侄女青睞,似個贅婿一般,終歸也只是得了個名義?!?/p>
“但想要坐上那張位子...哪有那么容易!”
“而我那侄女心比天高,自以為天下人都和她一樣,是不世出的天驕,才給那小子一個月時間,何其之短!”
“就算他僥幸得了前人饋贈,筑了真基,跟腳要厚實不少,但說破了大天,也就是個初入四重的底子!”
“四至六重,謂之長養道胎,急不得,快不得,不然底子不穩,輕功冒進,日后根基坍塌,前路盡斷,便是悔之晚矣。”
“就這點子時間,他如何能勝了你這日日吞吐靈息,龍筋虎骨,性命雙修的武骨道胎?”
“便是三府的那個小紈绔,他也及不上!”
“所以接下來,我那大哥估計是要給他開些小灶,甚至說不得...還欲將他提攜入京營,考校演武堂?!?/p>
“現在跟你講這些,也就是叫你提早有個心理準備?!?/p>
顧天波瞥了自家兒子一眼,語重心長。
而聽完一席話...
顧鴻羽抿著唇,原本疲色頓時被強壓了下去,同時有股子兇狠之色,從面龐逐漸浮現:
“我曉得了?!?/p>
“真是什么來路,都能和我爭上一爭了...”
“顧星燭我比不上,心服口服?!?/p>
“可我憑什么把位子,讓予一個外姓子?!”
“我在京營熬了兩三年,袍澤同道如此之多,還能叫他站穩了腳跟?”
“侯爺若要提攜,我等自然是攔不得的?!?/p>
“但下面的不爭氣,任是再大的好處...”
“他也拿捏不??!”
“放心,父親,這‘萬年侯’百年之后的主位,怎么也不能叫一個外人坐得,讓整個玉京,看咱家笑話!”
...
而在萬年侯府,另一端。
自白日里得了‘夫子圖’傳承,直入筑基四重,季淵得命書提示,當即便應下了顧星燭因為補償自己,從而一力促成的嗣子爭位。
應下之后,只是當晚,趁著自己打磨根基之時...
顧星燭便送來了一味氣若盤龍,伏如龍虎般的筑基大藥,直瞅得季淵眼中發饞,待得知正是贈與自己的...
當即毫不猶豫,得其護法,一口吞吃,煉作靈機!
如此,半個時辰過去。
...
“看起來,藥效當真不錯。”
看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渾身氣脈仿若有靈機飆射而出的季淵。
顧星燭明眸露出贊許:
“各家各脈的‘筑基老藥’方子,基本都是大差不差,以一二十味長補增氣,熬煉筋骨的藥材為基,助修行者長養氣軀,增長底蘊?!?/p>
“但庸才一次,也就得其中二三成精粹,其他七成,盡作糟粕泄露,還會殘存不少渣滓,化作余毒纏身,光是消弭就要耗費許多功夫。”
“而好上些許的,則能蘊養個五六成,可似你這般,鯨吞了個十成十的...”
看著眼前季淵周身,肌膚顯露紅潤,毫無污垢沾染,顧星燭不由撫掌,不帶一絲旖旎,只有對同為道材的濃濃欣賞:
“果真是天生的修行苗子?!?/p>
伴隨她話語落下。
季淵長吁一口氣,只覺氣脈之中,原本絲絲縷縷的靈息...
陡然壯大了數倍不止!
借助命書,定睛一看:
【命主:季淵】
【境界:筑基四重(六成六分)!】
一下子進境大半,可謂是由‘初窺門徑’,直入‘爐火純青’!
果真火候大漲!
若是日日都能如此打磨...
不需多少時日,那‘長養道胎’小成之后,氣脈貫通一氣,宛若大江大河,可以任意施為玄奇手段的‘筑基五重’...
指日便破!
心中喜意未歇,眼下還有驚喜。
看著顧星燭在自己吞服老藥作罷,火候正盛之時掏出的一卷竹冊子...
季淵眼眸,更是火熱不已。
這便是命書顯露的...
武道殺伐大篇?
“我力薦推舉你為侯府嗣子,可若想要坐穩位子,褫奪資糧,填補修持,光是一味修行,還不夠。”
“正如性命雙修一般,修行也分‘養’、‘煉’二關!”
“你這養得火候著實不差。”
“可修行一途,劫波不斷,說不定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身死道消!”
“故此...便需要煉盡護道手段!”
少女一邊肅聲開口,一邊纖指撥弄,借著盞盞燭火,將眼前的竹冊輕輕攤開:
“而這便是由當今圣上年少所修,乃是筑基之境,護持根基的不二之選!”
季淵定睛一看。
只見開篇圖文,有龍蛇起陸,鯨吞寰宇,合作刀劈斧鑿的一行大字——
【大業修行道典,欲囊天下萬法!】
【武夫*筑基篇——龍蛇起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