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開口,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此人名叫何三喜,在新閘路附近弄堂里長大,天生力大聰明,從小就威名遠揚,十七歲被選入萬國商團大夏隊,二十五歲當上了副隊長,是這一帶平頭百姓心目中名副其實的大人物,被尊稱為“喜爺”。
何三喜善談,但為人孤傲,他有個愛好,讀武俠。
據說讀遍了市面上每一本武俠小說,對武俠作品的分析向來極有見地。許多人來茶館,就是為了聽他免費說書。
今日輪休,吃完早飯便來到茶館。
“......被這般不要臉地一堵,原來的路走不通了,于是另辟蹊徑,引出了真正的主角——朱小寶。”
何三喜一拍桌子,贊道:“這樣一來,便徹底跳出了兩本模仿之作的包圍圈!金毛獅王的第一章,成了個引子,真正的主角在第二章登場,先救三位法王,然后解決自身困境!”
他掃視一圈,飲一口茶潤了潤喉嚨,才繼續道:“第一章寫出來,大家皆覺驚艷,只因從前武俠多白描,即便《江湖奇俠傳》和《蜀山劍俠傳》也沒有此等華麗寫法。”
“如今第二章問世,你們或許有人覺得不適應,但這并非泥人之過,他是被龍河那廝逼的!而破局之道,同樣是一種前所未見的寫作技法。”
何三喜掃視眾人,肅然問:“你們以前,可曾看過這種寫法?”
見眾人皆搖頭,他猛地一拍桌子,聲震四座:“這是將話劇的技法,用來寫武俠了!”
“......主角身陷皇宮,夾在四方勢力之間來回周旋。我看完這段,竟頗有當年觀看話劇《雷雨》時的那種震撼感!”
“一篇小說,僅僅頭兩章,就開創出兩種全新的武俠小說技法。”他拿起一把折扇,刷地展開,不住感慨:“這作者泥人,真是天縱奇才!”
周圍茶客紛紛應和,輿論徹底一邊倒,再也沒人說泥人寫法荒唐了。
何三喜喝茶潤喉。其實他讀完這一期,更覺震撼的,是由這故事聯想起泳川醫院之役。
皇宮等于醫院,刺皇帝相當于刺漢奸叛徒日本人,鐵燕木兒不就是赤木、成海韜或者李氏群,皇宮被御前欽察親軍圍得水泄不通,不就是泳川醫院被大夏隊、俄國隊以及大批巡捕團團圍住的場景?
而解遜卻神不知鬼不覺地逃了出去,現實中,戰神詹飛也憑空消失。
這說明了什么?
作者泥人寫的武俠小說,竟然是緊跟時事的。
這就更了不起了。
見過以古喻今的,可沒見過以古喻這個月的。
他放下茶碗,等議論聲漸歇,將這個觀點再次拋出。
何三喜注意到自己剛提到泳川醫院,正對面的絡腮胡子臉上頓時露出恍然和欣喜的表情,當下邊說邊沖對方微微點頭。
此人一點就透,似是知音。也是個有閱歷的,可交!過會兒倒要攀談一番。
何三喜徐徐說完觀點,滿場轟動。
“絕了!真是精妙絕倫!”
“不愧是喜爺,一語驚醒夢中人。”
“看來這本《九龍奪嫡》,定當超越《蜀山劍俠傳》和《江湖奇俠傳》!”
何三喜很享受這種“一石激起千層浪,兩指彈出萬般音”的感覺,他環顧四周,就見一個大光頭木訥地坐著喝茶,手里拿著本雜志聚精會神地讀,對身邊的對話充耳不聞。
他對這人下了判斷:新入坑武俠的,屁也不懂。
何三喜走到一旁角落,提起銅嘴大壺,準備給自己壺里加水,路過大光頭,順眼一瞥,頓時火冒三丈。
大光頭手里雜志上翻開,上面標題四個大字:「天若有情」。
這“武記”茶樓乃武俠圣地,怎容看言情的玷污?
他這一生,最煩言情!
何三喜正要發作,轉念一想,那也是泥人作品,自己不也看過,還覺得怪好看的,頓時火氣全消。
泥人的言情,能叫言情嗎?那是披著言情外衣的武俠!
旁邊有常客發問:“喜爺,可這書名九龍奪嫡......不就對不上了嗎?”
何三喜提著大壺給自己茶壺加水,自信一笑:“泥人先生之才,如煌煌大日,如皎皎月光,這般小事,他定會圓回來的。”
“君不見,這假小太監姓什么?”
“朱——”那人恍然大悟。
這是以明代元,同明教一樣的暗示啊!說不定后面徐達、常遇春都會出場,唔,李文忠、馮勝、湯和、傅友德、鄧愈、藍玉,加上朱元璋,可不正是九龍嗎?
“明白了!”“原來如此!”
所有人都對喜爺心悅誠服,心中對后續劇情充滿期待。
類似的景象,正在大街小巷、家里、辦公室、校園以及文化圈里不斷重演。
...
摩登時代雜志社。
氣氛壓抑得像是凝固的洋灰,每個人的臉色都像燒紙一樣陰晴不定。
胡良、花編輯、王名揚,高朗和陳景行人手一本嶄新的《摩登文藝》,這是小施一早排隊買來的。
王名揚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作為親手寫出《八王奪嫡》和《十王逐鹿》的執筆者,他比任何人都更能體會到李太常這一手的恐怖。
對方筆力強勁,居然另辟蹊徑,將江湖游俠文,改成了宮廷武俠舞臺劇。
這一手一出,《九龍奪嫡》徹底上了神壇!
一旁的花編輯臉色也有些灰敗。
主意是他出的,自以為洞悉了《九龍奪嫡》的套路,從門派內斗轉向家國天下,為此布下了天羅地網,要逼對方走上懸崖絕路。
可結果呢?
人家直接走出懸崖,卻未跌落神壇,反而......飛起來了!
精心策劃的預測式抄襲,引以為傲的情節預判,在這一刻,變成了一個貽笑大方的笑話。
如今,《八王奪嫡》和《十王逐鹿》已是騎虎難下,不可能掉頭。只要《九龍奪嫡》越寫越好,這兩篇作品就會像兩個小丑,被武俠迷們長久地拿來評價和嘲諷。
“不怪你們!”胡良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雜志,從牙縫里擠出沙啞的幾個字,打破了死寂。
“是泥人太強了。”
他頹然地癱在椅子里,感覺說這兩句話就把渾身的力氣抽干了。
花編輯看著眾人低落的士氣,腦子飛快思索對策。
很快,他就重新抬頭,用力推了推眼鏡,鎮定道:“現在這局面,仍然有挽救的機會。”
看一個個提不起精神,花編輯也不著急,慢悠悠提出自己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