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起床，下午的考試想掛科嗎？”

半夢半醒間，一句惡魔低語驟然炸響，安渺猛地睜開眼睛。

心跳被嚇得加速，她呆滯了十多秒，才記起自己剛剛接了個電話，“喂”了一句就又睡著了。

安渺猛地坐起身來：“幾點了？！”

“十點半，等你洗漱一下再打個車過來，就要開考了，”對面的何瑤比她還著急，“趕緊的，你吃不吃午飯啊？”

“等我過去再說。”安渺本來還想再說兩句，驚覺嗓子刺痛，聲音好像也啞了。

她摸了摸喉嚨，當做安撫，又感覺胳膊也酸得厲害。

怎么這么難受啊？

她揉了揉額頭，含糊地責怪：“都怪你昨天拉著我喝酒，我頭好疼，身上也——”

說到這里，她的話戛然而止。

安渺抬起頭，習慣性找衣服的手僵在半空。

眼前的景象，混亂、失序、陌生，讓人難以置信。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這不是她的臥室。

寬大書桌上僅有幾本編程書和玻璃水杯，背包靠墻而立，連地板都和墻紙都是同一色系，是整齊的、一絲不茍的，她竹馬裴渡的臥室。

因為太過整潔，導致從臥室一路蜿蜒出的水痕就格外顯眼，床單打濕了一角，沙發(fā)上狼藉一片，她脫下的裙子上壓著一條男士的黑色長褲，裴渡的襯衫上，躺著她版型立體的胸衣。

……

其實，她可以勉強把這一切想象成，她昨晚發(fā)了酒瘋，砸了裴渡的臥室，他為了讓她長個記性，故意沒有收拾。

——如果她沒有瞥到床單上放著一只超薄、螺紋、最大號的話。

安渺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在嗓子針刺般的疼痛里，僥幸地安慰自己——

它有沒有可能是買炸雞送的手套呢？

畢竟現(xiàn)在炸雞送的手套都很擦邊。

她顫抖著手將它拾起，在看到“套”這個字的時候，終于破防了。

她甚至不想去看前兩個字是什么。

安渺閉上雙眼，覺得一定是起床的方式不對。

她做噩夢了啊！！！

她猛地栽回床上，把被單蓋過頭頂，打算從這個噩夢里蘇醒過來。

醒醒啊安渺！！

空調(diào)冷風嗚嗚吹拂，她聞到了床單上的冷杉香氣，是裴渡衣服上的氣味，以往干凈純粹的香調(diào)里，莫名摻入了一絲荒唐又曖昧的氣味。

她的記憶斷斷續(xù)續(xù)地復蘇。

昨天，何瑤失戀了，悲慘萬分。為了安慰摯友，安渺不忍拒絕，破天荒地喝了半杯酒。

喝到頭稍微有些暈，她就停手了，又意識到可以用雪碧代替，于是借口出去拍照，悄悄替換完畢，等再回去，發(fā)現(xiàn)何瑤找了兩個腹肌男來。

等她喝完已經(jīng)是十二點，寢室門禁，只能回家，但她這個鬼樣子怎么能見她爸，她思前想后，想起裴渡有一個私人小公寓，她知道密碼。

于是她就愉快地抵達他的公寓，先躺床上睡了倆小時，聽到門口有動靜，是裴渡回來了。他身上的酒味并不重，好像是導師胃不行，合作項目的酒局上，拉他去幫自己喝。

然后呢？

安渺絞盡腦汁地回憶，試圖復盤全貌，萬一只是一場誤會呢？

噢，她想起來了。

然后他倆吵架了。

裴渡這個人，自己喝酒就行，看她喝酒就不行，把她從睡夢中搖醒，開始嚴刑拷打，從起因問到經(jīng)過，再到一共幾個人、怎么回來的——她不堪其擾，但也應了，就這樣，瞌睡被他全弄跑了，她打開手機，發(fā)現(xiàn)有個未讀語音。

是何瑤在說男模的事，說她暴殄天物，明明有個是給她點的，她怎么連腹肌都不摸，一個八百塊呢，真的很浪費。說著說著，又說到裴渡，問她到底怎么想的，身邊有個這么極品的也不品嘗一下。

安渺覺得何瑤已經(jīng)瘋了。

她和裴渡從小一起長大，是偉光正的友誼，堅如磐石的戰(zhàn)友情，小手都沒拉過，怎么能遭受此般玷污？

結(jié)果何瑤嗓門太大，裴渡在浴室里不知道是聽到了哪些，一出來，又開始教育她，從她高二有次見他的時候沒穿內(nèi)衣，到什么品嘗男人不干凈……她本來沒睡夠就煩，聞言怒不可遏，猛地在他嘴上嘬了一下，狂妄道：“怎么，你現(xiàn)在很干凈嗎？”

她也懶得解釋自己沒玩，只覺得他這樣子實在高高在上，如果他覺得她臉上有泥巴的話，那她就把這個泥巴也蹭到他臉上，把他變得一樣，他還怎么置身事外地教育她？——當時她就是這么想的。

裴渡被她氣得喉結(jié)都紅了，印象中少見他如此生氣的樣子，吵到最后她已經(jīng)超然了，進入一種精神狀態(tài)不好到已經(jīng)良好的地步，對著他全身上下就是一通亂摸，末了還發(fā)表結(jié)論：“也就那樣。”

雖然她沒有摸過別人的，但是她就是想把裴渡氣死，一副“我摸過很多你也就這樣吧”的態(tài)度：“怎么樣呢，你很高貴嗎？”

她一直以為裴渡恪守男德，和別人不一樣，是不會因為挑釁就證明自己是個男人的——事實證明她錯了，男人都一樣，經(jīng)不得激將法，尤其是在這件事上。

比起做/愛，昨晚更像打架——只是打架的地點不同罷了，人家在陸地上打，他倆在床上打、沙發(fā)上打，哦，好像還在花灑底下打了。

對這件事最后的記憶，是浴室混亂的水流沖刷和霧氣中，他被水打濕到透明的襯衫，她瘋狂叫囂著「不過如此、笑死我根本沒感覺、你以為你很牛嗎」，他盯著指尖的水漬，平靜地問她：“那這是什么？”

她心說你這不是廢話嗎，抬頭看了眼花灑：“洗、洗澡水啊。”

他垂下眼簾，就那么靜靜地看了三秒，在指尖捻開摩挲一下，氣得冷笑：“好像不是吧。”

——咚！

安渺從回憶里抽離，頭重重地磕在床頭柜上，手捂住嘴唇，企圖用舔掉生命線的方式自殺。

完了。

完了啊！！！

電話不知何時掛斷，她就這么磕在床頭柜上，恨不能就此殞命然后睜眼重生，回到事故發(fā)生的前一晚，這一次，她會捍衛(wèi)她的一切。但很可惜，十分鐘過去，她沒重生，頸椎先抗議了。

她不得不認命地起身，扶著酸脹的大腿根去找衣服穿。

昨晚的衣服濕透了，而且也破了，穿不了，她長長地嘆息一口，挑了兩件裴渡的，先湊合一下，去寢室再換。

刺啦。

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她聽到廚房傳來煎蛋聲，呆滯地站在原地，腿好像不會動了。

裴渡就好整以暇地站在廚房，銀色襯衫袖口挽起，露出流暢的小臂線條，白皙的皮膚上勾勒一圈鎏金色的日光，腰上系一條深色圍裙，細帶繞過一圈拉緊，能看出勁瘦的腰部線條，給人一種無端的，人夫感。

不對，不對。

反應過來自己心理活動的瞬間，安渺真想給自己來兩下。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能不能想點正常的！

她艱難地挪動兩步，然后，和裴渡對上了視線。

裴渡的眼型是勾人的，但略微下壓的雙眼皮褶皺和深邃的眉弓，又為他添上幾分清冷淡漠的氣質(zhì)，他鼻梁很挺，鼻尖微翹，薄唇抿著，帶出些利落的少年氣。

他還皺著眉，表情算不上好看，有點散亂的劉海兒搭在額前，那張帥臉上看不出是爽還是不爽。

從小到大都這樣，誰也沒辦法從他臉上看到他此刻真正的想法。

安渺幾乎脫口而出：“你怎么還沒走？”

“沒記錯的話，”他平靜地看著她，淡淡道，“這好像是我家。”

“……”

哈哈我怎么忘了這事兒呢，那我先走了哈——她抬腿，百米沖刺跑向門口，在即將逃之夭夭的前一瞬，被人拎住衣領(lǐng)。

裴渡把她拖回餐桌前。

“吃飯。”

安渺食不知味，尷尬地握住筷子，機械地，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她想起有人說，骨科的魅力就是吵架了也要一起回家吃飯，那么，青梅竹馬的痛點就是不小心睡了一覺，還不能立刻刪除拉黑、裝作世界上從沒有存在過這個人——

接下來，就是長達整整十五分鐘的安靜。

他居然一句話沒說，安渺有點兒意外，畢竟裴渡這人她知道，打球都要戴護腰遮腹肌，透一點兒的衣服根本不會穿，全方位防護他那純潔的處子之身，畢竟貞潔是男人最好的聘禮，然而昨晚，她無情地奪走了他最珍貴的聘禮。

也許昨晚對他來說，也是一場噩夢呢？

他是不是和她一樣，也想就此遺忘，就當沒發(fā)生過？

要是這樣的話那可太好了！

他們依然能恢復如初，就像從來沒有do過愛一樣。

這么想著，安渺悄悄抬起眼，去看他的表情，然后被他抓了個正著。

求你了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祈禱沒來得及奏效，她聽見對面?zhèn)鱽砺曇簟?/p>

裴渡：“那是我第一次。”

……

她尷尬得想找個地洞鉆進去，大腦完全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么。

“對不起，”她完全靠本能輸出，“但那也是我的第一次。”

話音剛落，救命的電話響起，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著就往耳邊放：“嗯嗯對的是我，哦有個快遞是嗎？不好送上樓？好的我馬上下來嗯嗯嗯別催了——”

下一秒，她飛速沖出客廳，狼狽地關(guān)上大門，甚至來不及等電梯，一路從二十層直沖一樓：“好的我已經(jīng)到了，請問是什么快遞呢？”

對面的何瑤：？？？

“你到底在講什么東西啊？”

安渺心跳得快蹦出來了，她按住胸口，驚魂未定地往后看，還好，裴渡沒有跟上來。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攔下一輛出租，這才徹底癱軟在座位上。

“我恨酒精。”安渺痛苦地閉上眼睛，心里只剩悲涼，“小何，我這輩子完了。”

-

“是喜事啊！”

半小時后，聽完了事情始末的何瑤一拍桌子，下此定論：“睡了一個188八塊腹肌大帥哥，悲從何來？！我同意這門親事！”

“你同意個屁，”安渺無處發(fā)泄，猛錘何瑤大腿，“都怪你！不喝酒就沒事的，你非要我喝那么多！”

害得她昨晚發(fā)瘋，她清醒的時候根本不會那樣。

“還有，”安渺咬牙切齒，“你還勸我在裴渡最美味的時候品嘗一下他，你怎么能對神志不清的人說這種話？你哪怕讓我去攻打日本呢？”

“我說的哪里不對嗎？”何瑤覺得很冤枉，“上一段戀愛讓你很受傷，你短期內(nèi)不想再談，我理解，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時間不等人？！咱們女人，至死都是少女，但是男人呢，男人過了25歲就不行了啊！！！”

“別說25了，我前男友現(xiàn)在和三年前都不是一個水平，你懂嗎？就裴渡這種質(zhì)量的處男男大，你知道多少年才出一個嗎？等你30歲的時候已經(jīng)睡不到現(xiàn)在20歲的裴渡了！我是在為你著想！！”

安渺實在不知道怎么反駁她的謬論：“我謝謝你。”

“不客氣，”何瑤親昵地靠過來，小聲問，“他活兒怎么樣？”

“我不知道！”安渺腦袋痛得快要爆炸了，“我不記得了，我一想起來就想去死，別問了。”

何瑤一臉的暴殄天物：“我只是覺得你們都應該在最美味的時候品嘗一下彼此，我有錯嗎？”

說完，何瑤轉(zhuǎn)過頭，又忍不住做了三秒她的顏粉。

安渺剛給頭發(fā)補完色，是光下耀眼得一塌糊涂的白金，襯得膚色愈發(fā)白皙，巴掌大的鵝蛋臉，漂亮靈動的杏眼，何瑤沒見過金發(fā)比她更好看的人，熾烈的日光透進，在她微卷的金發(fā)上鋪陳開，平平無奇的走廊也被渲染得像是圣殿。

何瑤真覺得浪費：“我要是長你這樣，我一天泡八個男人。”

“得了吧，”安渺一針見血，“你早上八點起來都費勁。”

“……”

何瑤撇嘴：“你跟裴渡也是夠有意思的，明明是青梅竹馬還要在學校裝不認識，連單身都堅定地保持一致。他呢，他為什么不談？”

“他好像有喜歡的人吧，但是人家不喜歡他。”安渺記不太清了，“這不重要。我問你個事，有沒有辦法屏蔽他的消息？”

她短期內(nèi)有點應激了，一想到他還會發(fā)消息過來，就感覺心驚肉跳。還是屏蔽一下吧，就像群消息那種，點進去還能看，只是不會主動推來嚇她一跳，她前幾年想弄的時候還沒有這個功能，不知道現(xiàn)在加上沒。

何瑤戳進去，在她手機上點點點，“就這個啊。”

安渺放心地全權(quán)交給她：“那你幫我把幾個軟件都弄一下，我現(xiàn)在要背書。”

“行。”何瑤操作一通，弄好后才放下手機。

-

下午兩點，大三期末考試開始，安渺準時抵達考場。

四點半，裴渡接到他媽的電話，讓他喊安渺周末來家里吃飯。

他點開和她的對話框，剛發(fā)出去第一行字，冒出一個紅色感嘆號。

安渺把他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