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廠的夜,與潘家園截然不同。
這里沒有地攤的喧囂,只有緊閉的門扉和檐下沉默的燈籠。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光滑,映著昏黃的光。
“汲古閣”位于琉璃廠西街的最深處,門面古樸,黑漆木門上的銅環(huán)顏色暗沉,映照出歲月的痕跡。
晚上九點五十分,整條街已行人寥寥無幾。
張也將身子隱在對街一家已打烊的古玩店廊柱的陰影里,觀察了二十分鐘。
汲古閣門縫里透出微弱光亮,但聽不見任何動靜。周璃的警告在耳邊回響,爺爺“別信任何人”的叮囑更如芒在背。他摸了摸后腰的匕首,又將那枚非金非木的令牌塞進內(nèi)袋貼身處。
去,還是不去?
這個問題,他已經(jīng)糾結了二十來分鐘了。
最終,他選擇了第三條路——不從正門進,走偏門。
張也身子一晃便快步繞到了汲古閣側面的窄巷。
巷子很窄,窄到僅能夠容一人通過,兩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
張也記得老陳說過,汲古閣后院有棵老槐樹,挨著鄰家的墻。鄰家是間常年鎖著的倉庫,少有主人,所以從哪兒翻進院子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張也悄無聲息地翻上倉庫低矮的墻頭,伏身朝院里望去。汲古閣后院不大,老式的青磚鋪地,中央果然有棵粗大的槐樹,枝葉茂密。正房后窗透著光,窗紙上人影晃動,不止一人。
張也屏息凝神,像只貓般輕巧地落在槐樹虬結的枝干上,借著枝葉掩蔽,貼近后窗。窗戶老舊,且并沒有關嚴,正好給了張也窺視的機會。
可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屋內(nèi)景象不由得讓張也心頭一緊。
只見,堂屋正中坐著那位瘸腿的譚老爺子,一身灰色舊衫,手里盤著兩個核桃,閉目養(yǎng)神。他左側站著李瑩,但女孩雙手被反綁,嘴上貼著膠帶,眼中含淚,滿是恐懼。屋子的右側則是兩個陌生男人,一個身材高瘦,眼神陰鷙,另一個矮壯,太陽穴鼓起,顯然這兩個人都是練家子。兩人雖然都穿著便裝,但腰間鼓起,很顯然是藏著家伙。
更讓張也心驚的是,屋角陰影里還坐著一個人——正是白天在潘家園見過的、那個眼神銳利的生面孔。他悠閑地喝著茶,仿佛眼前一切與他無關。
“譚爺,時間快到了。”高瘦男人開口,聲音沙啞,“那張家的小子要是不來,這丫頭……”
“急什么。”譚老爺子眼皮都沒抬,手里依舊搓著核桃,淡淡的說道:“該來的,總會來。”
矮壯漢子顯然是個急性子,這時候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地在屋里來回踱步,一邊走還一邊沒好氣的說道:“老板說了,今晚必須拿到東西。那小子身上的令牌,還有他知道的秘密。要是他不來,我們就得用這丫頭引他現(xiàn)身,或者……直接去找他。”
“找?”譚老爺子終于睜開眼,目光如古井深潭,只聽他厲聲說道:“你們知道張懷山的孫子住哪兒?就算知道,敢直接闖?北京城有北京城的規(guī)矩。你們老板的手,伸得再長,也得按這里的規(guī)矩來。”
“規(guī)矩?”陰鷙男人冷笑,“譚爺,時代變了。您那套江湖規(guī)矩,現(xiàn)在不值錢。我們老板要的東西,從來沒有拿不到的。”
話音剛落,后院墻頭突然傳來輕微的“咔嚓”聲,像是瓦片松動。
屋內(nèi)幾人瞬間警覺。
矮壯漢子最先有了行動,只見他身形一閃,一個箭步便沖到后窗邊,推開窗戶,探身外望。張也早在聲音響起時就縮進槐樹最密的枝葉里,屏住呼吸。
“野貓吧。”矮壯漢子看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異常,正要關窗。
就在這時,正門方向傳來“叩、叩叩、叩叩叩”三長兩短的敲門聲。
屋內(nèi)氣氛陡然繃緊。
譚老爺子緩緩起身,沉聲說道:“來了。”
他示意矮壯漢子去開門,又對陰鷙男人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刻閃到門后陰影里,手有意無意的摸向腰間。
李瑩此時突然掙扎的站了起來,嘴里面不停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卻被一旁的矮壯漢子狠狠瞪了一眼。
正門“咯吱”一聲被緩緩打開,可是進來的卻不是張也,當然也不可能是張也。
而是一個穿著快遞員制服、戴著帽子和口罩的年輕人,手里抱著個紙箱。
這快遞員進門口便問道:“譚先生在嗎?有您的快遞,需要您本人簽收。”
屋內(nèi)的幾個人見狀都愣了一下。
譚老爺子皺眉問道:“這么晚送快遞?”
“我們是二十四小時服務的,系統(tǒng)顯示您這件是加急件。”快遞員語氣平常中帶了點抱怨的語氣,同時他遞過簽收單。
可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譚老爺子伸手準備去接哪簽收單的瞬間,異變突生!
只見那個快遞員手腕子一翻,簽收單下陡然寒光一閃,一柄薄如柳葉的短刀直刺譚老爺子咽喉!同時,他另一只手將紙箱猛地擲向門后的陰鷙男人,紙箱在半空中裂開,爆出一團刺鼻的白色粉末!
“石灰粉!閉眼!”陰鷙男人反應極快,側身躲閃,同時拔出一把帶消音器的手槍。
不過他快,那快遞員更快。
他一擊不中,身形如鬼魅般滑步側移,短刀改刺為劃,掠向譚老爺子持核桃的右手。譚老爺子看似老邁,動作卻出乎意料的敏捷,瘸腿一蹬,椅子向后滑開,同時手中兩顆核桃疾射而出,帶著破空之聲打向快遞員面門!
快遞員偏頭躲過,兩顆核桃深深嵌入他身后的木柱。趁這空隙,矮壯漢子已怒吼撲上,碗口大的拳頭砸向快遞員后心。快遞員仿佛背后長眼,矮身、旋步、肘擊,動作一氣呵成,正中矮壯漢子軟肋。矮壯漢子悶哼一聲,踉蹌后退。
“鬼步!這是走影門的身法!”陰鷙男人厲喝,抬手就是一槍。
“噗”一聲輕響,子彈打穿了快遞員的殘影,釘在墻里頭冒起了一股子煙塵。快遞員此時身形一轉,借力躍上八仙桌,短刀一揮,割斷了吊著電燈的繩子。屋內(nèi)頓時一暗,只剩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
混亂中,張也在槐樹上看得心驚肉跳,心中暗想:“走影門?爺爺信里提到的四小門之一,擅長潛行暗殺。這人是敵是友?為何要殺譚老爺子?”
可還沒等張也細想,更詭異的事情便發(fā)生了。
只見原本在屋角那個一直喝茶的陌生男人,在燈光熄滅的瞬間,突然動了。他沒有加入戰(zhàn)團,而是像一片羽毛般飄到李瑩身邊,手指在她綁繩上輕輕一劃——繩子應聲而斷。接著,他抱起李瑩,縱身撞向后窗!
隨著“嘩啦”一聲響,木窗碎裂。而男人抱著李瑩躍出,落地無聲,直奔槐樹而來!
張也心中大罵,“你他娘的好好的朝我這邊來干啥?”
可張也心里罵歸罵,就在他正要后退的時候,那男人已然到了樹下,抬頭精準地看向他的藏身處。
只聽那男人低聲喝道:“你小子還想躲到什么時候?趕緊給老子下來!想活命就跟我走!”
這聲音對于張也來說有些耳熟。可此時的他已然來不及分辨,因為屋內(nèi)已傳來追出的腳步聲。
張也索性一咬牙心一橫,從樹上滑下。
男人將李瑩往他懷里一推,低聲說道:“帶她從東墻走,外面有車等!”說罷轉身,迎向追出來的陰鷙男人和矮壯漢子。
張也扶住驚魂未定的李瑩,撕下她嘴上的膠帶后,轉身就帶著李瑩朝外跑。“快走!”
兩人剛跑到墻邊,身后已傳來激烈的打斗聲。張也回頭瞥了一眼,只見那陌生男人赤手空拳,竟與持槍的陰鷙男人和矮壯漢子打得難分難解,動作快得看不清,且每次出手都擊向關節(jié)、穴位等要害,手法刁鉆狠辣。
“那是……聽陰門的‘打穴手’!”李瑩低呼,“他是我爺爺安排的人!”
聽陰門?又一門!
張也壓下心中驚疑,托著李瑩翻上墻頭。墻外果然停著一輛黑色轎車,沒熄火。
兩人剛落地,車門就從里面推開。
“快上車!”駕駛座上是個年輕女子,短發(fā),戴眼鏡,正是白天見過的周璃!
張也一愣,但追兵已至墻內(nèi)。
他也不是那種婆婆媽媽的主兒,隨即想也不想,拉著李瑩就鉆進了后座。
周璃隨即猛踩油門,車子如箭般竄了出去。
“坐穩(wěn)!”周璃低喝,方向盤在她的手中急轉,車子也從大道拐進了一條更窄的胡同里。時間不大,后方,兩輛越野車已咆哮著追了上來。
周璃駕駛技術極其高超,在迷宮般的胡同里左沖右突,幾次驚險地擦墻而過,暫時將后面的越野車甩開了一點距離。
“不能上主路,他們有攔截。”周璃語氣冷靜,邊開車邊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型追蹤器似的設備,按了幾下,“啟動B計劃,把‘尾巴’引到預設區(qū)域。”
“我說姑娘,你到底是誰?到底想干什么?”張也盯著她的背影。
“我說過,我是來幫你的。”周璃從后視鏡看了他一眼,“剛才救你們的人,叫沈默,確實是聽陰門傳人,也是我們部門的特聘顧問。譚老爺子那里早就被滲透了,今晚無論你去不去,都是死局。所以……我們只能將計就計,制造混亂把你……當然還有李瑩給搶出來。”
“你們部門?國家安全部門需要江湖門派來當顧問?”張也差異道。
“有些事……常規(guī)手段是解決不了的,需要非常規(guī)的知識和人。所以……”周璃猛地一個急剎,車子拐進一個廢棄的廠區(qū),“就像是這長白山里埋著的東西,已經(jīng)超出了普通自然現(xiàn)象的范疇。我們需要八門后人的知識和經(jīng)驗,尤其是你們張家的。”
周璃一邊說一邊將車子開進了一個巨大的舊倉庫。
“行了,先不說那些事兒了。我們到了!”周璃邊說邊熄火下車,倉庫的門在車子后方緩緩關閉,將追來的車燈光隔絕在外,同時隔絕的還有一群人罵娘的聲音。
隨著周璃下車,倉庫內(nèi)霎時間亮起幾盞應急燈,光線雖然昏暗,但依舊可以看見已有幾人在等候。
張也扶李瑩下車,警惕地環(huán)視。
倉庫里此時不算我們,一共五人,三男兩女,年齡各異,穿著普通,但氣質(zhì)都不似常人。其中一人,赫然是白天在潘家園測字的中年男人——李國棟!他胳膊上纏著繃帶,臉色蒼白,但眼神銳利。
“小張先生,又見面了。”李國棟看見我之后大步走上前,笑著說道:“抱歉,之前對你有所隱瞞。我確實是李茂才的侄子,但也是特別調(diào)查組的成員……希望小張先生不要太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