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錦繡是錢沅沅的嫁妝。
錢家是茶商,做的是包山種茶,采茶,制茶,再通過陸運和航運遠銷別省的買賣。
翠溪縣的茶出名,但更出名的是“絲”和“錦”,區別于利潤不高的“粗絲”,可以賣出高價的“細絲”和“蜀錦”雖然產量不多,但聲名響徹大熙。特別是“紅底金線”的嘉陵錦,近些年頗受上京貴族的追捧。
眼看著鍋里有肉,錢家自然想要分一杯羹,便嘗試經營了一家布莊,也就是“錢氏錦繡”。
可惜,隔行如隔山。“錢氏錦繡”開張之后,每月賺得的利潤只剛好抵扣店鋪的租金而已。
幸而鋪子是自家的,尚算沒有虧本。
錢氏出嫁的時候,錢大有大手一揮把“錢氏錦繡”當陪嫁塞進女兒的嫁妝箱子里,這家店的鋪面、貨物、人員和往后的經營所得,都歸錢氏。
他雖無心經營,但把“錢氏錦繡”給女兒絕非是想丟掉一個燙手山芋,而是想著布莊經營便宜,就算是錢氏以后想改做別的,鋪子的位置在那兒,做什么都不會太差。
拳拳愛女之心,可見一斑。
縣衙的公車停在布莊門口,跟車的兩名衙役從車轅上跳下來。
車廂里,錢氏替玩家小姐戴上帷帽,叮囑道:“進店之前,不許揭下來。”
母女倆下車,自有布莊的伙計過來牽馬到后面喂食。
江家沒有購買馬車。
養馬是一筆不小的支出,車也需要養護。縣丞家眷本就有使用公車的福利,加上黃縣令親自發話,嚴令皂班優先滿足縣丞家眷的需求。買車和養馬對不算富裕的江家來說,變得沒有必要。
金穗娘子扶著錢氏,玩家小姐還是由桃子抱著。
布莊門面三間,陳列布料和成衣,大額的生意多是在二樓談成的。
錢氏一進門就往樓上走,掌柜引一行人走進最大的廂房,女使送上茶水點心。
玩家小姐揭開帷帽,丟在一邊。專門負責接待女客的女使和正準備離開的掌柜都愣在原地,還是錢氏出聲提醒,掌柜才清醒過來,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廂房。
女使見玩家小姐對一旁蓋著薄紗的照衣鏡露出好奇的神色,柔聲說:“這架照衣鏡是掌柜從外邦人處進的新鮮東西,可以把模樣映照得清晰無比。小姐要是不害怕,我把薄紗揭開,讓您一觀。”
玩家小姐說:“我不怕。”
女使揭開薄紗,說道:“剛見到它的時候,我嚇一跳!見著里面自己的模樣,還以為是個妖怪。照慣它之后,反而覺得家里的銅鏡朦朧不實,不如它直觀。”
當然直觀清晰,這是一面玻璃穿衣鏡,只是鑲在古色古香的雕花木質框架中。
玩家小姐看到鏡中的人。
鏡中的小女童面若銀盆,并不是玩家小姐以為的久病初愈、瘦骨伶仃,她自然知道手臂是有肉的,可沒想到她竟似春日里飽滿圓潤的蟠桃,又似熟透的紅蘋果沾著蜜糖,足以見得孫氏養她多么精心,多么仔細。
啊呀!活人的眼睛怎么能這么漂亮,里面簡直像是藏著滿天的星星。這鼻子!這嘴巴,比例太絕了。
這么可愛,怎么可能是妖怪?
這是玩家小姐第一次照鏡子。縱使有心理準備,還是被18點顏值的長相暴擊。“模擬人生”堪稱建模之神——
角色的漂亮是充滿著童真,完全不成人化的,卻又不能單純用“可愛”來形容,她長得超出這個詞的描述極限了。
概念化的表述為“集天地造化于一身,女媧炫技之作”,只是大病初愈畢竟是一種特殊狀態,使得她眉宇間總帶幾分的羸弱,但不影響顏值,反而惹人憐惜。
玩家小姐的眼睛泛起激動的水光——長成這樣,她配得到一切!
“小姐、小姐。”
桃子見自家小姐盯著鏡子里的人影一動不動,擔心地輕聲喚她。
玩家小姐抬起頭問:“怎么了?”
桃子見她面上并無害怕之色,話音一轉,問她要不要坐下來吃些點心。
玩家小姐搖頭,牽起裙角在穿衣鏡前轉圈圈,動起來更添幾分靈巧活潑,要是捧著臉頰,眨眨眼睛,足以把人萌翻。總之,怎么看都看不夠。
半個時辰后,錢沅沅放下筆,將面前的賬冊推向一旁等待許久的掌柜。
“里面畫圈的條目都有問題,一共三十六處。你先核對一遍,咱們再繼續往下盤賬。”
掌柜本就浮滿細密汗水的后背,瞬間濕透了。頭快要垂到地面上,連聲說:“好咧、好咧,小人馬上核對。”
錢沅沅正打算站起來活動一番,金穗娘子走進來說:“王小姐剛巧在隔壁珍寶閣,想請您過去替她掌掌眼。”
錢沅沅笑著說:“那感情好,走吧。”
王小姐閨名一個“香”字,和錢氏是閨中密友。兩人的家境差不多,皆為本地富商之女。
爭論起來,王家更富一些。
王小姐今日特地上街是為了買只簪子,既然不缺錢,自然要造訪全縣最大的一家珠寶首飾店——珍寶閣。
珍寶閣做的買賣和區區布莊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待客的廂房低調中帶著奢華,可供夫人小姐們使用的器具,一應俱全。點心和茶的種類更多,質量自然也更高一些。
王小姐面前擺的東西亂七八糟,從玉佩到步搖到細碎的花鈿都有,更有成套的頭面。兩名女使相陪,周到殷勤,眼中都是見到大主顧的火熱,而王小姐的額頭上不偏不倚寫著“肥羊”二字,不怪二人爭相推銷。
錢沅沅一進門就笑:“你這是到珍寶閣進貨來了?難道咱們王大小姐準備自己開一間首飾鋪子。”
王小姐板著一張臉說:“我在給未來的婆家人挑見面禮。”
錢沅沅笑不出來了。
王家的情況,她是知道的。
王小姐運氣不好,早年定親的那一家接連有喪事,害得她久留閨中。好不容易出孝,偏偏未婚夫又病死了。
幸好王家人不糊涂,沒同意那家把女兒接過去守寡的提議,暗自咒罵那家闔族短命鬼之余,四下尋摸人家想把王小姐嫁出去。
可惜,王小姐年紀太大,不知怎么的又傳出克夫的名聲。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婚事,拖來拖去,才在不久前定下鄰縣的一個鄉紳之家,可惜對方是個鰥夫。
這名鰥夫已經有一兒一女,大女兒五歲,小兒子還不滿一歲。
她一進門就給兩個孩子當媽,拜天拜地還要拜夫君原配的牌位,心里什么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王小姐把兩名女使支使出去,說道:“那人有功名在身,年紀也不大,要不是我家有幾個錢,這個蘿卜坑還輪不到我來填。他們既然圖錢,我把見面禮送得重一些,進門后自可少受些刁難。”
錢沅沅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閨中密友,她自己的婚事又何嘗如意呢。
一時間,氣氛越發沉郁。
玩家小姐沒有說話的意思,她一進門就靠坐在窗邊的玫瑰椅上,戳動游戲面板。
新任務發布了——
[成長任務二俗話說,家有千金,行止由心。已經長大一些的你,自然明白“富裕的童年治愈一生,貧窮的童年則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的道理,逐漸萌發獲得一筆成長基金的想法。這筆基金的數額為一萬金,你希望從以下誰那里獲得呢?該任務時限為四個月。]
[A、船舶大亨孫萬航]
[B、教坊司司音]
[C、縣丞之妻錢沅沅]
正在玩家小姐思索之際,一老一少兩名乞丐相攜走進翠溪縣城。他們衣衫襤褸,面容臟污,和路上任何一個乞丐沒有差別,但看見他們的人,目光都會在二人身上凝滯片刻,卻不知是何緣故。
唯有一位見多識廣的行商,腦中劃過一個念頭:“怎么臟臭的乞丐走起路來,竟然有不凡的風采。”
一老一少仿佛早已習慣一般,對投過來的目光視而不見。
兩人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行走著。因漫無目的,他們在在回字形的街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老乞丐捂著胸口頻頻咳嗽起來,少年乞丐才率先開口打破僵局,他停下腳步,往地上一蹲,說道:“莫走了!只要太陽下山之前,有人自行過來與我們搭話,并能答上我出的兩道題目,兒子便離寺還俗,為溫家翻案報仇。否則,便是天意讓義父解怨釋結。您答應嗎?”
“應!應!應!!!”
條件如此苛刻,老乞丐卻是一口答應下來,眼角帶著水光,顫聲道:“五年……整整五年,我日日磨、時時勸,你終于肯松口了……”
兩人擊掌盟誓。
老乞丐卻沒有坐下,而是說:“我們換個地方。”
少年乞丐說:“賭約的地點就在此處。”
老乞丐推說坐在這里擋著店家做生意,指著前方繁華的街道說:“那邊路寬,來往的人更多,不像此處,只有兩家無人光顧的茶肆。縱是賭局,開局必輸也太不公平了。”
少年乞丐嘆息一聲,還是站起來,隨著老乞丐向前走去。
遠遠的,便可看見臨街立起的一塊塊招牌,錢氏錦繡、和興牙行、金銀樓、醉仙樓
……最顯眼的正是牌面黑漆描金,銀光閃閃的珍寶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