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小姐關閉【哭泣】狀態。
基礎表情【哭泣】、【大笑】、【憤怒】是系統自帶的功能,玩家可以自由選擇關閉還是開啟,持續【哭泣】的話,玩家可以獲得灑淚成河,水漫金山的極致體驗,簡稱“哭成淚人”。
當然,一直保持【哭泣】狀態,不是沒有副作用的。
【哭泣】畢竟是負面狀態,持續時間越久,角色的狀態越差。
她的體質只有3,小小一只,實在經不起太久的折騰。
眼睛不再尿尿,玩家小姐打量起新家。
江家是三進大宅,分前院后院。孫氏作為一家之中輩分最高的人,獨占一進,住在最寬敞的頤年堂。正房坐北朝南,窗欞糊著兩層細棉紙,柔光透進屋來,照得四周亮堂堂的。
入目先是一張酸枝木架子床,不算名貴卻打磨得光滑溫潤。玩家小姐知道,造床的木匠原打算在床頭床尾雕上“松鶴延年”的紋樣,但彼時的孫氏聽說為此要多花兩貫錢,立時表態:大可不必。
床側的四仙桌和另一邊的榆木衣柜也與架子床一樣的樸實,柜門貼著的一張 “壽星圖”已經泛黃,卻不會換新的。
十六年后,玩家小姐出嫁,壽星圖還是這一張。
玩家小姐被輕柔地放進床褥里,她聽到孫氏嘀咕道:“真是個天魔星,終于睡著了。”
玩家小姐撇嘴。
要論上周目的游戲中,她出嫁前最不喜歡誰,那便是祖母孫氏了。
哪怕她通過自身的努力成為閨秀典范,為江家增光添彩,遠比兄弟們優秀百倍,孫氏依舊因她性別為女而看不上她,更遑論對她有什么祖孫情。
偏偏玩家小姐必須對她恭恭敬敬,以表現自己的孝順。
現在想來,孫氏起碼有一點好。這個人心口一致,真實而不作偽,也算可貴了。
玩家小姐以為自己接下來會被送回去,她故意假裝睡著,打的就是引蛇出洞主意,卻聽孫氏吩咐丫鬟:“桃子,把景哥兒用過的搖籃擦洗出來,先給姐兒用著。”
咦?
這是預備讓她留下來了?
至少暫時不會送走她。
玩家小姐重新睜開眼睛,盯著游戲面板上的任務頁面看了一會兒,代表著任務進度的空虛藍色長條已經被充盈一小截,數字化顯示為12%。
這便是任務的完成度。
一切遠比她想象中的要順利。
正準備小睡片刻,就聽孫氏繼續吩咐另一個丫鬟:“甜瓜,你看著姐兒,腳步輕些。我去瞧瞧景哥兒,很快就回來。”
景哥兒,江景行,玩家小姐的哥哥。
玩家小姐……玩家小姐選擇【哭泣】。
她不喜歡哥哥。
……
“這又是怎么了?”
孫氏抱起嬰孩,她對孩子哭鬧的不耐煩在看到嬰孩小臉的那一刻煙消云散,暗含怒意的聲音下意識變得柔和,哄道:“姐兒是不是被怪聲嚇到了?莫怕,祖母在呢。”
桃子搬動搖籃的手腳變輕,沒有再弄出聲響,她對傻站在一邊的甜瓜說:“端些溫水來喂小姐。”
甜瓜沒有桃子機靈,但手腳很快,不多時就端著一碗溫水進屋。木勺遞到嬰孩嘴邊,嬰孩扭過頭去。
甜瓜繞著圈來到另一邊,再喂。嬰孩的小腦袋埋進襁褓,只給丫鬟留下一個發絲細密的后腦勺。
孫氏說:“勺子給我吧。”
勺子放在紅如春日花兒的唇邊,嬰孩沒有扭過頭去,但死死抿著唇。
勺子和小小的嘴唇僵持不下,都不愿妥協。
孫氏思索片刻,嘗試著用手在嬰孩的胸口摩挲幾下。
慢慢的,嬰孩張開嘴,開始吸吮嘴邊的木頭勺子。
半勺溫水很快被喝光。
三個緊張的人都松了一口氣,丫鬟甜瓜忍不住拍手笑道:“喝了,姐兒喝了,還是老夫人有辦法。”
孫氏頗為自得,口中抱怨:“小丫頭片子,真夠磨人的。”
話音未落,嬰孩又哭起來。
孫氏心里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剛出生的孩子難不成能聽懂好賴話不成?
桃子說:“老夫人,姐兒好像尿了。”
孫氏剛冒出的想法就丟到九霄云外了。
拆開給嬰孩備的小包袱,里頭有尿戒子。桃子手腳麻利取出一片,說道:“我給姐兒換上。”
她的手剛碰到嬰兒的腿,“哇哇哇”的大哭便在頤年堂炸響。
……
縣丞江硯下衙回來,大步流星走進頤年堂。
丫鬟桃子迎上前行禮:“郎君安康。”
江硯對她略一頷首,偏頭進門,抬眼就見親娘彎著腰給嬰孩換尿布,頓時臉色一沉。怒道:“你們怎么伺候的,這種活兒怎么能讓老夫人干?”
孫氏揉著腰站起來,扭頭說:“小聲些,別又把你家天魔星鬧醒了,到時候滿屋不得安生。”她把嬰孩圓似藕節的胳膊裹進襁褓里,輕柔地捏了捏,又捏了捏。
江硯走過去,看到襁褓里的嬰孩,好半晌沒有說話。
“這……這……這是沅娘生的姑娘?”
錢氏閨名沅沅,故而江硯常稱妻子為沅娘。
“那還有假?”
孫氏不錯眼地盯著懷里的孩子,說道:“我親眼看著你姑娘從產房里被抱出來的,的確是你的種。你像我,這孩子生得像你爹。”
江硯自小就曉得娘最遺憾的就是自己長得不像爹,后來他讀書有天賦,兼有刻骨的品德,娘夸贊他性情像爹,聰明像爹。總之,一切好的品質都像爹。
他沒見過爹。
他是遺腹子。
這丫頭若真的像爹,爹的風神俊秀難以想象,不怪娘時常惦念著他。
江硯算是知道娘為何肯把嬰孩帶回頤年堂了,但還是勸道:“照顧孩子辛苦,您老這里住著一個景哥兒,正是貓嫌狗憎的年紀,再養一個丫頭,您受累不住。”
“你以為我想養個賠錢貨嗎?還不是怪你媳婦肚子不爭氣!”
江硯說:“那一會兒把姐兒送回她娘那……”
襁褓里的嬰孩眼睛都還沒睜開,嘴唇已是一癟,委屈樣兒浮于面上,雖然還沒養幾個時辰,但對嬰孩不高興時的表現,孫氏已經了然于心,不由心頭一緊,害怕聽到嚎哭聲響起,連忙壓低聲音說:“你只當娘剛才是在放屁,其實心里特別愿意養孩子。這事你別管,忙你的去吧。”
她低下頭,只見嬰兒舒展開眉頭,沉沉睡去。
孫氏:“……”
鬼靈精。
她算是被纏上了,只得認一時栽。
讓她狠心把孩子送回去,任嬰孩哭鬧到昏厥,那也辦不到。
這孩子生得如此好,孫氏狠不下心。
江硯走出頤年堂,桃子將他送到二門外,正要折返回去,便見主母身邊伺候的金穗娘子領著一個穿靛藍粗棉衣裳的婦人穿門而入,雙方互相見禮,見婦人胸口鼓鼓囊囊,又聞到淡淡的腥味,桃子知道這是什么人了。
果然,金穗娘子說:“這位是夫人聘的奶婆。”
婦人福身說:“奴家姓馬。”
馬娘子是雇奴,工種為奶婆,也就是奶娘。她不是不愿自賣自身,而是很多人家用不了太多的奴仆,暫且沒有愿意買她的。
桃子說:“馬娘子跟我來吧。”
金穗沒有進屋給老夫人請安,家里人少沒有亂七八糟的規矩。
馬娘子進屋時不敢亂看,和雇主家的老夫人見禮之后說:“我來之前已經仔細的清洗過,可以伺候小姐。”
這些話已她背過許多遍,為的是給主家留下好印象。洗澡的確也是清洗過的,她特地多花錢洗了兩遍,保證身上清清爽爽。
“不忙,”孫氏晃動搖籃,輕聲問:“現在外面雇工是什么價?”
馬娘子說:“我的工錢是一季一貫。”
孫氏差點從矮榻上跳起來,心里罵錢氏花錢大手大腳。卻不知馬娘子有點心眼,沒提還有一筆“牙人錢”的事,沒有一個信得過的“牙人”作保,哪家敢把一個不知根不知底的生人引到家里來照顧孩子。
如今的時節,五兩銀子就可以買一個十一二的丫鬟使,足夠五口之家兩年的嚼口,雇傭馬娘子一年半載,生生花用一空。
孫氏刻意忽略十一二歲的丫鬟不能當一個人使,而奶婆作為特殊工種,買進家門至少需要十兩銀子,加上畢竟喂養過小主子,哪怕以后用不著她,還得榮養對方的事。
雇傭其實是劃算的。
大孫子當時也請過奶婆,年滿周歲才結束雇傭。
錢氏出生本縣巨賈之家,在她的觀念里只有窮門小戶之家才自己喂養孩子。這個觀念是社會主流,孫氏只得同意——自家不比別家差,別家孩子有的,金孫自然也要有。
可輪到孫女兒又不一樣了。
一個丫頭片子哪用得著奶婆,錢氏若不自己喂,餓著就是了。
將嬰孩送回正房的念頭剛起,孫氏一低頭,就對上孫女半睜的一雙眼眸。她幼時在河邊撿到過一塊黑石頭,像是一塊寶石,被她收藏多年。
那塊石頭都沒有這么漂亮,這么澄澈。
她出嫁時候,帶著黑石頭到江家,后來應付公婆妯娌、死丈夫、生子,養大獨子,等再想起黑石頭,再也找不著它了。
算了……先雇傭奶婆一季吧。孫氏心想,大不了她抽空去佛寺把添的一貫香油錢要回來。佛祖沒辦成事兒,自然不能收錢。兩相抵消,只當是沒多花錢。
孫氏回過神來,對著懷中嬰孩嘀咕道:“你這丫頭,覺怎么這么少。曉得是有東西要吃,是吧?”
孫氏忍痛招手,將馬娘子喚到身旁:“正好姐兒醒了,你來喂她。”
馬娘子還以為差事有變故,聞言松了一口氣。低頭看清孩子的樣貌,不禁愣在當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迭聲的贊道:“我的天爺!好俊的年畫娃娃,這頭發、這眼睛、這小臉,我平生沒見過生得這樣好的孩子。”
一時間有些束手束腳,只覺得面前是一塊剛成型的嫩豆腐,害怕碰一下就碎,不敢伸手去抱。
孫氏倒也沒有怪她,反而有些得意。這丫頭養在頤年堂已有一日,兩個丫鬟目光但凡落在搖籃里,都要恍惚許久。
過了好一會兒,馬娘子才小心翼翼彎下腰,抱起孩子。
孫氏見她抱孩子的姿勢是對的,這才說:“你喂吧。”
馬奶婆立刻拉開衣襟,這漂亮孩子迷迷糊糊的似乎還未清醒,紅艷艷的小嘴卻抿得緊緊的,不肯喝奶。她急得額頭冒汗,卻不敢強逼嬰孩張嘴,這里是官宅!再者孩子這么俊,小小的一團,她捧在手里都怕重了,哪敢強來。
懷中的嬰兒慢慢睜大眼睛,似乎終于看清抱著自己的是誰——一個陌生人。頓時哇哇哇大哭起來,身體扭動,看到站在一旁的孫氏,立刻伸出胖乎乎的雙手。
孫氏腦子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誠實地做出動作,把嬰孩接過來抱在懷里,被打了幾下臉頰也不惱,柔聲說道:“祖母的心都被你哭化了。莫怕,這是馬娘子,她那有好吃的。”
嬰孩還是哭。
孫氏又哄:“你不認識馬娘子,被嚇到了是吧?”
嬰孩抽泣,哭聲小了一點。
孫氏摸摸她的肚子,癟的。打從娘胎里出來,小丫頭片子就沒幾時是不哭的,肯定餓了。她知道孩子餓過頭也是不行的,便對馬娘子說:“你把奶擠出來喂小姐。”
馬娘子松了一口氣。她奶量足,不一會兒就擠出來半碗。
這是馬娘子第一次做奶婆,卻不是第一回哺育孩子,她拿手帕墊著年畫娃娃小姐的下巴,沾濕勺子擱在小小的嘴邊,想著先讓嬰兒嘗甜味。等嘗到味兒,自然就肯張嘴了。
誰知小小的嬰兒始終緊抿著嘴。
孫氏接過勺子,喂到嬰孩嘴邊,這次嬰孩張嘴了。
半碗奶花費一炷香喂完,小嬰兒終于吃飽,打了一個嗝。
孫氏手已經酸得抬不起來,抱著閉上眼睛的小嬰兒,說道:“你個賠錢貨是賴定我了!”
話音剛落,嬰孩哇哇大哭。
孫氏聞到一股臭味,這是拉了?
又一次換好尿布,送來的暮食早就冷了。
嬰孩呼呼大睡。
孫氏發話,也別回鍋了。讓把糙米飯倒進肉湯里用茶爐熱一熱,急匆匆吃了。剩下兩個沒動過的菜丫鬟和馬娘子一起用,也盡夠了。
馬娘子吃飯也是急匆匆的,她已經看出苗頭,這位小姐可不是好侍弄的主兒。哪怕是平頭百姓人家,帶孩子并不精心的,也知道有些孩子天生好帶,有些孩子就是難帶。
后者,則很難帶大。
果然,她剛吃飽,嬰孩又哭起來。
嬰孩肚子小,每隔一個半時辰就要吃奶。吃完不拉肯定要尿,又要換尿布。
又是一通人仰馬翻。
半夜里,孫氏實在起不來,把自己的外套給馬娘子披著,不讓點燈,令她代為喂奶。
誰知小嬰孩像是一只能聞到味兒的小獸,知道抱著自己的不是祖母,拒不喝奶。初時只是小聲啼哭,接著越哭越大聲,同先時一般哭得小臉青紫,幾乎閉氣。
前院、產房都使人來問,睡在東廂的大孫子也被吵醒了。
這次孫氏摟著嬰孩哄了半個時辰,嬰孩才止住哭泣。她揉著老腰,口中念叨:“有奶都不喝,這么倔。你個丫頭片子,幸虧投生到我家做官小姐,否則哪養得活。”
她讓人端熱過的奶來,顫著手一勺勺親自喂。
自此之后,孫氏照顧嬰孩都是親力親為,再不嘗試假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