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百大洋。
是瞿瑜之攢了好幾年的私房錢。
他作為國立第三中學的教師,收入在寧城這樣的大城市里,也算是中間層次了。
一個月的收入,能拿到176塊大洋。
然而作為贅婿,他大部分的月俸,都上交給了妻子,只留下三十塊大洋,再加上要買些日常雜物、書本,偶爾還要請朋友下館子吃飯,所以每月能夠結余的,不過只有幾塊到十幾塊大洋不等。
而這次為了繳納侄兒的名額費用,他把私房錢幾乎全拿出來了。
陳管事接過資料和信封,先是打開牛皮紙的封條,清點了一下銀票,確認真偽之后,這才點了點頭,拿起手里的資料開始看了起來,“姜二狗?怎么是個鄉野賤名,而且......怎么不姓瞿?”
“是我的遠房侄兒,而且準備入了武館之后,再改個有內涵的名字?!?/p>
瞿瑜之在旁邊陪笑著說道。
“......今年也十八歲了?!?/p>
看到年紀那一欄,陳管事砸吧砸吧嘴,八字胡也跟著一動一動的,“這個年紀練武,著實有些大了,就算當了學徒,入內門的幾率,只有一成。這個名額,或許以后要打水漂了,你且考慮清楚!”
練武的最佳時間,是十二歲到十六歲之間。
太小了身體都沒長開,只能打打基礎,多食肉類、蔬菜,溫養血氣,不能直接上手練武,否則會發育不良,氣血虧空。
年紀大了,骨骼筋絡,又定型了。
倒不是說不能練,只是天賦一般,或者沒有天賦的人,這個年紀才開始練武,進步非常緩慢,希望渺茫。就算苦苦修行個十來年,也無法真正踏足武師的領域。
武學一道。
就是一步先,步步先。
這也是武道高手,為何多出自于世家門閥,而不是寒門或底層。
寒門,難出貴子,但偶爾也能出一個兩個高手。
畢竟有的寒門,只是曾輝煌過然后落魄的世家,底蘊和錢財、秘藥還是有的。
那些底層的苦哈哈或者鄉野之人,才是一個武道高手都出不了,能僥幸靠機遇成為正式的武師,都算其中的天才了。
“一成也可,一成也可?!?/p>
“我就是想為我那遠房侄兒,求個一線機會的。”
聽到陳管事如此評價,瞿瑜之毫不氣餒,只是連聲說道。
他只是個教書先生,不懂這些東西,瞿家內部的確有武道好手,但和他這個五房的贅婿無關,也根本沒機會接觸。
“行吧行吧,那就......”
陳管事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笑了起來,隨后正欲答應。
“管事大人!胡管事有事要我轉告你!”
一個年輕的雜役,這個時候突地從場館內部跑出來,然后湊過來附耳說了一些話語。
陳管事一開始表情還很淡定,隨后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回去跟胡管事復命吧,就說我知道了?!?/p>
他揮退了雜役。
隨后,陳管事嘆了口氣:“李兄、瞿兄,這次的事情,恕我辦不了了。”
他說完話,將資料和已經拆開的牛皮紙信封,退了回去。
“???這......”
瞿瑜之原本的笑容一滯,沒有第一時間伸手去接。
李忠儒剛才一直沒說話,這個時候,也是皺起了眉頭:“陳兄,這是為何?不是已經說好的事情嗎?”
明明剛才都要辦好了。
突然來個雜役說了些悄悄話,事情就這么簡單的黃了?
“武館內,今年沒有學徒名額了?!?/p>
陳管事也有些無奈,“李兄,這次事情是我沒能辦妥,下周末我請你在柳月樓吃飯賠罪,帶瞿兄一起來吧?!?/p>
“怎么會突然沒有名額,你前些天不是跟我說,還有兩個學徒名額嗎?”
“剛才胡管事派人和我說,瞿家的七房,明天要送來兩個庶生子,他們占了這兩個學徒名額,而且胡管事早就為他們辦理完了手續。”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李忠儒都有些無語,突然名額被人截胡,而且還是瞿家的人,這讓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咳!”
看到氣氛有些不對,陳管事只是輕咳了幾聲,直接將手里的資料、牛皮紙信封塞進了瞿瑜之的手里,“瞿兄,聽說你是瞿家五房的,這瞿家七房的人,是不是和你有怨?也不對,這事情哪能這么巧?”
就算有著舊怨,也不可能恰好卡在這個點上。
“不,七房的關系,和我們五房非常要好?!?/p>
聽到陳管事的話語,瞿瑜之臉色不由地一白,“不論成與不成,李兄和陳兄這次能幫忙,已經是千恩萬謝了,下周末的飯還是我來請吧。不過我家中現在還有急事,就不再叨擾,先行離去了?!?/p>
他說完這番話之后,就有些魂不守舍的離開了武館。
“瞿兄!瞿兄!等等!”
連李忠儒跟在后面喊,都仿佛沒有聽見一般。
“這瞿兄一個教書先生,跑步的速度倒還挺快的,看來平日里沒少鍛煉?!?/p>
李忠儒看到人已經走遠,只能無奈折返回來,又對著陳管事說道:“陳兄,這學徒名額滿了,不是還有雜役嗎?我聽人說,這武館雜役表現的好,做個一兩年也能成為學徒?!?/p>
陳管事看著此人沒心沒肺的樣子,只是揮了揮折扇,然后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李兄啊!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這瞿家內部,鬧了不小矛盾。”
“就算館內還有幾個雜役名額,我也不敢再冒著得罪人的風險了?!?/p>
雖說有些眼饞那幾百大洋,然而人家世家的家務事沒解決,他吃飽撐著沒事干,才會為了一個大齡學徒,去做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得不償失。
“真是這樣嗎?”
李忠儒聽罷,微微皺起了眉頭。
都是一個大家族的,為了一個武館學徒的名額,會鬧到這個份上?
從小就在西洋留學的他,有些不能理解。
“......不然呢?”
陳管事那八字胡一顫一顫的,苦笑不已。
真不知道這富家少爺的疑惑是裝的,還是真的。
......
......
姜景年踏足武師境界之后,拉車更加賣力了,跑的也更快,順帶還能鍛煉血氣運轉。
血核的鍛煉。
就是勤加使用、練習,使氣血的質量更加堅韌、綿密。
將血核的力量,間歇性的作用在雙腿上,用一下、停一下,來回的鍛煉中,不但拉車時跑的更快,消解了疲勞感,還提純了氣血的質量。
僅僅一天下來。
他丹田內的血核,就微微壯大了一些。
‘我如此勤學苦練,進展也不錯,或許算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
‘只要進了武館,我就能有個合法的練武身份,然后默默經營,在這亂世之中一飛沖天?!?/p>
成為武師之后,姜景年對未來還是充滿希望的。
他之所以厚著臉皮,求著五叔幫忙弄武館的名額,就是因為租界有著‘限武令’。
就和工作許可證一樣。
在租界的練武之人,都要登記在冊,既給了一定特權和資源,也是為了方便管理。
武者打擂臺、踢館,的確會有所死傷,這一點,寧城內不論是洋人巡捕房,還是陳國的憲兵隊,都不會管。
偶爾死個把人,事態不擴大到大量的民眾死傷,就還在接受范圍內。
畢竟武者們,本身屬于特權階級。
但前提。
這個武者,是合法注冊過的。
自古以來,俠就以武犯禁。
若是沒有管理,沒有造冊,沒有規章制度進行威懾和約束,那么洋人巡捕隊,估計得天天在巷子里打治安戰,每天都會有富人被劫掠、被殺害、被綁票,普通百姓更是會被隨手殺死。
這樣一來,寧城將連表面的秩序都維持不住。
除了合法的武者外。
不合法的,要么逃去了外地,要么進了城寨,做了黑武者。
姜景年照例拉車到傍晚時分,然后拿著今天的收入一塊九大洋,去了一家商鋪還了錢。
口袋空空的他,又找了另外一家熟悉的酒樓,找掌柜的磨了片刻,裝傻充愣之間,又借了六塊大洋。
普通人,特別是底層的苦工,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會向人借錢的。
然而這就存在一個反常識的誤區了。
因為真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又沒人敢借錢了,因為這借錢的人,一看就是山窮水盡了,鐵定還不上。
姜景年看似借錢容易,那是因為他身強體壯,有固定收入,并且借的錢不多,又經常還錢,借錢快還錢也快,屬于‘信譽極好’的那種人。
雖然他還的錢,大部分都是拆東墻補西墻,借新還舊,相當于以貸養貸。
但這個世界既沒什么大數據,又沒征信體系,按照原始方法慢慢查,只要沒立即暴雷,那就不是幾個月的時間能弄清楚了。
主打一個時間差、信息差。
姜景年美滋滋的拿了錢,去附近的集市上,用一塊二的大洋,包好了三斤上好的鹵牛肉,幾塊醬香燒餅,就拎在手里去了隔壁巷子里吃飯。
財不露白。
一個黃包車夫,偶爾吃多一頓肉食,這很正常。但是天天大魚大肉,而且吃的分量又足又多,被人看到了,難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他買肉食的話,同一家店,不會在一周內去第二次。
吃飯的地方,也多是不固定的小巷子,人多的巷子他也不去,只挑人少的角落。
風卷殘云般的解決晚飯之后,就準備收工回家,晚上不打算拉車了。
他想要好好練一下太極金剛功的拳法。
現在的姜景年,太缺場地和對練的人了,回家也只能窩在小房間里練拳,沒有什么參照物。
而唯一的門路,就全寄托在五叔身上。
至于跟五叔自爆如今的武者身份。
他自然有考慮過。
然而,想到五叔的處境,以及一些不確定的風險之后,終是一陣權衡利弊,忍了下來。
反正以后加入武館了,也有個正當理由可以說了。
姜景年拖著黃包車,回到西江路129號的合院。
剛踏進大門。
就聽見里屋有人在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