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六年,柴榮病逝,柴榮第四子柴宗訓繼位,年僅七歲,難持朝政,故太后握權。然符太后并無則天之威,亦無太平之謀,眾臣不服,朝局不穩。
幸有宰相范質字文素,忠心不二,精于內政,安群臣,輔幼帝,使天下不至分崩離析。
可到底“文臣敢罵武將粗,卻無膽氣收兵符。”盡管國內州縣,朝中群臣都被范質料理得各司其職,可在如今朝廷勢弱的情形之下,各地節度使的軍權有何辦法收歸中央呢?范質只好任其膨脹,甚至憑軍權干預財、政。
為應付各地不斷壯大的勢力,范質放寬都城各大勢力的限制,借東京勢力蠶食地方勢力的空歇艱難培養朝廷力量。所幸先帝柴榮親臣愛民,宅心仁厚,有不少范質一般的死忠之臣其中操持,朝廷也是有了小股勢力漸漸發展。
在這一時期,數個勢力以朝廷為旗,以安朝定邦為由,吞并餐食地方權力,這些勢力之主,如歸德軍節度使、義成軍節度使、睦州防御使等等都成了后世名人,盡管不是周朝名臣。
顯德六年臘月三十,張燈結彩迎新歲的東京城中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踏踏,踏踏,踏踏。
漆黑的馬蹄砸在潔白的石板上,清脆的馬蹄聲傳入每一個爐邊守歲的百姓耳中,甲胄碰撞之聲劃破了爆竹的喜慶意味。
街邊巷口嬉戲打鬧孩童遠遠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幻想自己是個指點沙場的將軍,模仿騎馬之姿,雙腳跺地出聲“駕,吾乃中軍大將,爾等小卒為何不拜?”
“憑什么你是大將軍,我就是小卒子?我也要當將軍!”幾個孩子扭打作一團,爭奪一群孩子中僅有一位的“大將軍”,但是像他們這樣爭奪“大將軍”的游戲或許是人生最后一次了。
平時拮據的婦人在這除夕夜也點亮了油燈,但又心疼那些油錢,所以趁著這時坐在沒生火的炕頭縫補衣裳,孩子過年要和小伙伴玩,肯定要穿新衣,但是自己和丈夫在東京無親無故,縫補一下舊衣服就還能穿。
雖然住在東京,但婦人一家絕對不算富裕。前些年,丈夫花了大半輩子的積蓄,自己也搭上了全部的嫁妝才搬到這一國都城里。這樣做不是為了碰運氣搭個高枝,也不是為了讓家里親戚們高看自己家一眼,就只是為了讓一家人過得平安些。
這些年老是打仗,老家那邊更不安生,夜里老能聽到喊殺聲,還總有人抓壯丁,自家男人要不是因為跛腳只怕也要被抓了。婦人和丈夫一合計,把家里幾畝薄田賣給大戶,再帶上祖輩攢下來的十兩銀子投東京來,三十多兩銀子買一間東京邊緣的小鋪子,給往來客人供些飯食茶點。婦人手巧,也會趁白天做些荷包香囊,往來客人有喜歡的不會吝嗇十幾文錢買一個送給心上人或家中晚輩。
因為是東京邊緣的茶水鋪,所以沒什么賺大錢的機會,但也因為就在城邊,每日進出城的人大都會在這買碗涼茶解渴,叫些茶點飽腹。這樣算來雖然賺的不多,但夠兩人吃喝。
這樣溫飽不愁的日子持續到了五年前,婦人要了個大胖小子,孩子身體健康,哭聲相當響亮,丈夫滿心喜悅地陪在婦人身旁,婦人柔和的臉上卻帶著一絲擔憂,添一張嘴吃飯卻不一定會多一分入賬的銀子。
婦人坐月子的時候,男人在店里忙前忙后,添茶送水,擦桌洗碗一個人包圓了,婦人想幫忙卻總是被他嚴詞拒絕,他說“孩子要想長得好,從小奶水要吃好,我喂不了奶,我就多干活把老婆你養好,老婆你每天吃好喝好睡好,就是最大的事。”
婦人拗不過他,答應下來。做完月子后,每天往來茶客總能見到老板娘帶著自家胖娃娃給丈夫幫忙,娃娃哭鬧要吃奶,稍微背過身就開始喂奶,為了給孩子以后讀書攢錢,現在就沒那么多時間矯情。有些嘴不干凈的痞子總愛調戲婦人,她倒覺得沒什么,說幾句又不會少塊肉,但丈夫卻總是梗著脖子和人鬧,怎么勸都沒用,哪怕少賺幾枚銅板都要吵。
晚上在擁擠的里間,男人跪在床邊伸出手指逗弄床上的小娃娃,“男人不能讓人說爹娘,不能讓人調戲老婆,不能讓人欺負娃娃。”婦人側躺在床上,無奈笑了笑,床不大,但是稍微擠一擠能躺下兩個人一個寶寶,但丈夫說什么都不愿意擠在一起,一定要給孩子足夠大的位置。
孩子會走路后總愛跟在娘身邊,寸步不離,孩子他爹在那一段時間總愛往東京中心去,婦人也不多問,自家男人每天做活很辛苦,去喝點小酒解饞是應該的。
直到一天晚上,小娃娃睡后,男人一臉為難地和婦人商量一件事“老婆,你以后白天一個人忙行嗎?”不是為了妻子忙活自己快活,他擔心孩子以后私塾錢,在東京稍靠中心的地方當了個酒館小二,白天和娘子各自賺錢,快晚上的時候趕緊跑回茶館陪妻子應付最后一波晚客。
盡管一家三口的生活很勞累、拮據,但是夫妻和氣,孩子孝順,雖然有時調皮免不了一頓打,但一家人過得還是很幸福。
話回此時,縫衣的婦人聽到一陣馬蹄聲,好奇抬頭從窗口看去,遠處一騎斥候在街道上疾馳而來,而余光看到,街道正中央是自己那個模仿大將軍騎馬的孩子,婦人怕得出了一身冷汗,顧不得刺入指尖的繡花針,對著窗外大喊出聲“文寶!馬!躲開!停下,我文寶在前面。”
婦人一把撥開腿上縫補的衣裳,推開房門就往街上奔去,沿路撞倒好幾張凳子,單薄衣衫覆蓋的小腿被磕得生疼,盡管如此,婦人都不敢停下。灶房里準備第二天茶點的丈夫聽到聲音急忙跑出茶館,看到疾馳而來的馬匹和因嬉鬧跑到路中央文寶,來不及思索什么,緊隨婦人之后飛奔而去,跑過了婦人卻沒有跑過馬匹。
縱馬疾馳,最忌急轉,就是只聽人說書的酒樓客人都清楚這個理,更何況是熟諳騎射的邊軍斥候呢?所以哪怕看到了前面那個孩子他都不敢稍微撥轉馬頭。
為什么不勒馬降速再繞開?難道一個孩子的命,一個家庭的幸福買不來這片刻的光陰?
還真買不來,這斥候身上的密信,傳遞的情報,別說一個文寶,就是十個文寶再加上二十個斥候的命都買不來。
白鬃烏蹄馬已經到了孩子身旁,從婦人尖叫出聲到現在也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孩子剛轉身就看到了自己做夢也想騎上的高頭大馬,幼小的孩子都沒有看到馬上的“大將軍”就有一刀刺來,環首刀將這孩子挑飛空中,殷紅的鮮血與孩子一同滾落到純白的雪地上。
孩子他爹撲到孩子身前,苦活累活都沒打動的男人此刻落下了滾燙的眼淚,孩子他娘看到孩子飛起時就已經痛哭出聲,幾乎是四肢并用地爬到孩子身邊。
原先嬉鬧的孩子看到地上鮮血和倒地的文寶,也都不敢再出聲,一個個跑回家找爹娘尋求安慰。
周圍幾家聽到馬蹄聲探頭出來的鄰居也是嘆息搖頭,沒辦法,亂世人命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