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將軍府,慕云山聽范質講完了朝中情況“范先生,我未曾見過先帝、太祖,您知道我的目的自始至終一直是鎮守中原,我不會拿士卒百姓的命阻止趙匡胤入城,也不會支持您南下,您若執意南下,我同樣不會支持趙匡胤。我慕某人的刀只對外敵,不對中原。”
“我知道,你的刀是守天下的,不是打天下的。”范質在慕云山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還沒進將軍府正堂就聽到了嬰孩尖細的笑聲。
慕云山點頭“您一直很了解我,不過放心,我會保護好符太后和小殿下。去看看您早上送來的孩子吧,拙荊以牛乳喂食,已不再啼哭。”
在慕云山的帶領下,范質走到將軍府寢室。
白嫩的孩子被大肚子的小娘抱在懷里,小娘提著脖頸縛玉玨的五色繩來回搖晃逗弄孩子,孩子咧著嘴笑呵呵地去抓玉玨。
見夫君和范先生進門,小娘把玉玨解下放到孩子小手上,勉強坐起身道了句萬福“小女子有孕在身不能完整行禮,望范先生見諒則個。”
“弟妹不必多禮。”范質從她懷里接過孩子,看到范質下巴上一綹斑白山羊胡,小娃娃笑得更開心,一只手握著那對玉玨,另一只手抓住范質的胡子。
看著這個昨夜棄嬰露出的開心笑容,范質心頭顫抖,眼眶濕潤“天下千萬戶,都當見此笑顏。”
顫顫巍巍的手掌輕輕撫摸孩子的腦袋,范質終于堅定了內心想法,棄衷心換太平。
把孩子放回小娘懷中,輕輕撥開他的手掌“但后世罵名不能讓那個七歲的孩子承擔。”
范質撐起佝僂的腰桿,抹去眼眶的淚水,渾濁的眼睛中放出精光,小娘竟從那雙眼睛中看出了一往無前的氣概。
“夫君,范先生......”
“寒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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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幼帝召近臣入萬歲殿,準備向眾人宣布自己舍棄江山的想法,但在午正時刻,他看到了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范質!退下!朕有傳你入朝嗎?”他著急了,讓范質不再入朝是他決定了抗下一切。
七年的人生路是父皇界定的,但一步一步引著自己前進的是范爺爺。
半年來范質的操勞艱辛他都看在眼里,他想用胸無大志的昏聵君王這個名頭為范質換一個文士風骨。
但是他來了,以自己的威信力,就算自己說出拒絕的話,忠臣們也會認為是范質的命令。
“我已年邁,再起江山之計恐難為矣,李老之計,莫要再提。”范質搖頭,向群臣宣布,一時間沒人敢再說什么,等范質離開后才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范老滿心家國,不可能這樣。”
“范相為郭家三代殫精竭慮,比誰都想治理完整的周天下。”
“只能是......”
龍椅上的柴宗訓松了口氣,好在是范先生先開口。
人就是這樣神奇的東西,他們更愿意相信早一步擺在他們面前的事實。
若柴宗訓先開口,他們會想到柴宗訓難以把控朝政的情況,進而把過錯推給代理朝政的范質。相反,若范質先開口,他們會先想到范質的衷心,進而歸咎于在他們眼中膽小怯懦的柴宗訓。
“坐了半年龍椅,朕每天提心吊膽,生怕哪一步坐得不夠好讓你們不高興了,現在有這么好一個托設備機會擺在面前,我有什么理由去繼續那累人的生活呢?退朝。”
等到眾人退下,符太后再也抑制不住情緒,從珠簾后走出,狠狠扇了柴宗訓一巴掌“你做什么?!你知道這樣會讓后世在青史上如何書寫你嗎?你知道如果姐姐知道了會有多心疼你這孩子嗎?那范質政事多么清明,為何卻不懂人心?讓你背這么大的罵名......”清脆的巴掌聲響起,符太后卻先哭了出來。
姐姐早逝后,是她拉扯柴宗訓長大,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對他的情感卻比帝王權力還要真。
“娘,范爺爺為咱們家操勞太多太多,周欠他一個安樂的晚年,欠他這一個聞名。”沒有管臉上的紅痕,柴宗訓抬起手為養母擦去臉龐上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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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云山接范質上了馬車,萬歲殿中眾人七嘴八舌的私語聲他都可以聽到“范先生知道他們不會質疑你吧。”
范質點頭“他們懷疑殿下逼我拒絕,所以會讓李前輩今夜宵禁無人后為我轉嫁國運。”
“今夜會很危險,慕云山,打起精神,保護好柴氏國運與殿下母子。”
“范先生擔心趙匡胤留有后手?”
“當然會有后手,但不完全是防備他,柴氏養育的國運留給他能使天下更為繁榮,要防備的是他對殿下的威脅和覬覦朝廷氣運的江湖勢力。”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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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個柴氏“近臣”以張永德為首聚集在一起,幾人沉著臉商議“范相忠心耿耿,不可能放棄先帝基業,如今殿下尚且年幼,難免孩子心性,范相愚忠不知變通,我們要為他做出選擇來。”
這一黨人顯然是以張永德為首,托腮思索片刻就得出了解決方式“依我看,只要范相背負了國運,那么殿下和范相自己都不會再推辭,我等只要說動李玄存老前輩于深夜無人察覺時為范相轉嫁國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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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范質兩人回到將軍府時聽到管事來報“老爺,夫人臨盆了。”
慕云山得知消息,直接奔向里屋,甚至都沒去管身旁的范先生。
約莫午正一刻的事,那時他在送范質入朝的路上,夫人林寒云臨盆,府上管事不及匯報,先去請了張太醫和接生婆為林夫人接生,范質撿來的孩子則交給夫人貼身婢女照顧,林夫人還要求婢女待在產房,不得隨意離開。
到現在兩個時辰,林寒云已經適應了這種感覺,她跪坐在床上,一名婢女在身后穩住腰肢,接生婆不斷用熱水擦洗她大大的肚子助其生產。
慕云山站在門外,通過武夫敏銳的五感體察屋內情況,站了許久,沒有推門而是走到屋外“范先生,我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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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天,巡夜的士卒已經走在東京城縱橫街道上,城西司天監只剩下了手搖蒲扇的老人,他聽到打更聲后緩緩從小椅子上站起身,走向眼前巨大的渾儀。
“天道無私,食人氣,還人情,因果緣由,妙不可言。”
渾儀重重疊疊的圓環前所未有地高速旋轉,正中央的火德國運四處逃逸,似在躲避,但渾儀的層層圓環把它控制在中央空腔之中,無處可躲。
二十九歲開始在這司天監餐食國家氣的老家伙要“還債”了,梁、唐、晉、漢、周五代五十三年的日子里,他親眼看著中原氣一點點聚攏,借煉氣手段吃下了不小的一份中原氣運,憑此半只腳邁進化道境,化道中原大地,是為偽長生。
一步,兩步,三步。
李玄存每踏出一步就年輕幾分,行至渾儀正前方時,已經是烏黑發絲挺拔身姿。
他伸出食指指向火德國運,一滴血珠從指尖射出,在指尖與火球之間拉起一條猩紅絲線,血珠左沖右撞,拉出的血絲捆住那枚一掌大小的國運火球,李玄存右手向后猛地一拉,那枚火球便被他拉出渾儀握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