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塊田剛活完。
還沒等泥香散開。
亮痕又躁了。
它在田底繞來繞去。
不散。
不退。
不消。
像在催蘇野。
像在說:
——下一塊。
——再來一塊。
老人看一眼就懂了。
“它今天要擴片。”
徐三震驚:
“擴片?一口氣轉(zhuǎn)第二田?這也太猛了吧?!”
老人卻笑:
“猛不是壞事。”
“水強的時候,就得讓它跑。”
“憋著,它反倒要亂。”
風(fēng)吹得整片田在輕輕搖。
像在鼓勁。
像在給水讓出第二片路。
蘇野剛從田心往外邁一步——
亮痕立刻跟出去一尺。
快。
準(zhǔn)。
穩(wěn)。
一點不猶豫。
像它早就盯著第二塊田。
老人指著田邊那條舊田埂:
“這埂一開——第二片田就能吃到水。”
徐三咧嘴:
“那就開啊!”
老人拍他:
“開歸開,得穩(wěn)開。”
“讓蘇野點——水自己沖。”
蘇野站到第二田的口子前。
那片地比第一片更死。
土白。
土枯。
一腳踩下都不帶印。
徐三看得心里發(fā)涼:
“哎……這塊,比剛那片還硬啊。”
老人皺眉:
“這塊當(dāng)年最缺水。”
“缺得狠。”
“缺得久。”
“但——”
他看一眼亮痕:
“它今天要救這塊。”
風(fēng)突然往田埂壓下來。
壓得草全趴向蘇野腳邊。
亮痕抬了一下。
像昂頭。
像動心。
像想沖。
蘇野抬起鋤頭。
鋤頭尖輕輕點在舊田埂的一角。
——就一點。
亮痕見點,立刻沖。
“嘶——!!”
一道細(xì)亮水線沿著田埂下擠進去。
老人眼睛一下子亮了。
“它從最薄的地方挑!”
“挑得準(zhǔn)!”
“挑得狠!”
徐三激動:
“它這是把埂當(dāng)豆腐削啊!”
田埂底下立刻傳來“喀喀喀”的裂聲。
土皮裂開。
不是碎裂。
是被水撐開。
亮痕往前一擠。
田埂直接被咬出半尺寬的小口子。
泥往下塌。
水往里伸。
老人抬杖:
“開了!”
“第二田的口——開了!”
風(fēng)繞田邊一圈。
草根全部往第二田倒。
像把整片田往水里推。
徐三瞪眼:
“它……它真的一口氣沖第二田了!”
亮痕徹底放開。
像一條終于抓住方向的水筋,撲進第二田的土皮。
“撲哧——!!”
濕聲從田底炸開。
土皮一瞬間吃水。
吃得比第一片還猛。
老人愣住:
“它這是……憋久了。”
“對第二田,它憋得太久。”
水從亮痕底下擴開。
擴得快。
擴得狠。
擴得像要把整個田身都灌滿。
“滋——滋——滋——”
田底冒出一串串水泡。
一串一串?dāng)D上來。
徐三嚇到倒退:
“我靠——這田里咋冒這么多泡?!跟鍋開了一樣!”
老人激動得聲音都飄:
“這是深泥在喝水!”
“深泥喝水——田才算真活!!”
風(fēng)越吹越順。
亮痕在第二田底繞圈。
每繞一圈,田底濕色多一圈。
每繞一圈,土皮塌一寸。
每繞一圈,田土的顏色就像被命點了一筆。
蘇野往田里再走半步。
亮痕追上來。
像認(rèn)步。
像認(rèn)命。
像認(rèn)路。
徐三看呆了:
“它走哪兒,哪兒就濕。”
“它轉(zhuǎn)哪兒,哪兒就活。”
“這玩意兒……真跟通靈一樣了。”
老人搖頭:
“不通靈。”
“它是水。”
“水認(rèn)了人,比牲畜還聽話。”
“只要路在,它想活得不得了。”
亮痕突然往田心猛沖一段。
“轟——!”
第二田心沉下去半尺。
“啪——!”
濺起一小點泥水。
徐三跳起來:
“它直接沖到田心啦!!”
老人拍大腿:
“它今天就是要一口氣跑兩田!”
“它能跑——就讓它跑!”
水在田心打了三下。
“嘶!——嘶!——嘶!——”
像三口氣把整片死田吹醒。
三下之后——
整個第二田底下開始淌出真正的水聲:
“嘩——嘩——”
老人聲音發(fā) tremble:
“這片也活了。”
“第二田……也活了!!”
徐三嘴都快合不上:
“那……再這么跑下去……這一塊荒地……不就全都能種了?!全都能變田了?!全——的?!”
老人點頭:
“對。”
“今天開始——它能擴片。”
“它要跑哪兒——哪兒就活。”
風(fēng)吹開第二田的草。
亮痕繞著蘇野腳邊一圈又一圈。
像在說:
——下一片。
——帶我再去一片。
——我還能跑。
老人望著這兩片復(fù)活的田。
深吸一口氣:
“蘇野。”
“你不是在開渠——”
“你在開命。”
風(fēng)呼——地一陣順下來。
兩片田一起發(fā)出濕聲:
“淌——”
像地在一起答應(yīng)。
第二田剛活完。
田底的泥還在冒氣。
亮痕卻已經(jīng)忍不住。
它在田底急得來回游。
像牲畜拉不住韁。
老人一看就明白:
“它要跑第三片了。”
徐三愣住:
“啥?!今天還來第三田?!”
老人點頭:
“水興起來的時候——一天能跑三片不算稀奇。”
“它現(xiàn)在不是一般的興。”
風(fēng)突然整陣轉(zhuǎn)向。
從山背吹下來,直直壓向下一片田。
像風(fēng)都知道路線。
像天在喊:
——第三片。
——走。
——全走。
蘇野剛要邁步,亮痕卻先動。
它第一次——
搶在人前動。
老人眼睛猛地一亮:
“它……自走了。”
徐三瞪大眼睛:
“它不要他引?!”
老人沉聲:
“不是不要。”
“是——它今天認(rèn)路了。”
“它記住了田與田之間的路。”
亮痕像一條迅速長大的水筋,從第二田心一劃——
直接往第三片的田埂沖過去。
“嘶——!”
田埂土皮被它一下撬開。
不是試探。
是直接沖開。
半指寬的裂口瞬間被撐到半掌寬。
土皮順著水勢自己往兩側(cè)滾。
徐三看得頭皮發(fā)麻:
“它這……這沖勁比頭天強一倍啊!”
老人點頭:
“它吃上水了。”
“它越跑越有勁。”
“它是越活越想活。”
亮痕連停都沒停。
一頭扎進第三田。
第三田比前兩田更死。
土白得像鹽。
踩上去能起灰。
徐三皺眉:
“這片田怕是幾十年沒吃水了吧?”
老人沉聲:
“三十五年。”
“從我青年時候,水?dāng)嗄悄昶穑蜎]見過水。”
亮痕一進去——
“轟——!”
第三田底像被一拳砸穿。
土皮塌了一片。
不是壞。
是被水壓得往下讓。
因為它渴太久。
老人聲音發(fā)緊:
“它……它在救老田。”
“這塊田——是最難救的。”
亮痕沒猶豫。
一頭沖到田心。
像急著給田心“喂一口水”。
“撲哧——!!”
第三片田心冒出第一口濕聲。
土色從死灰變成深暗。
再變深。
再變亮。
第三田心,活了一塊。
徐三直接喊出來:
“哎喲哎喲——它三口氣就把田心給震開啦!!”
老人捶木杖:
“它是憋太久了!”
“這田心餓了三十多年!”
亮痕繞著田心轉(zhuǎn)了一圈。
第二圈。
第三圈。
每繞一圈,濕色擴大一尺。
田心的水泡一串串冒。
像在慶祝。
像在痛哭。
像在翻生。
蘇野還沒走進去,亮痕已經(jīng)轉(zhuǎn)到他腳下。
像在邀他:
——來吧。
——一起跑。
——這片也救完。
蘇野邁進第三田。
水脈沿著他腳步一沖。
“嘩——!”
第三田整個震了一下。
像徹底被點醒。
田皮再不死硬。
田心不再死結(jié)。
田底濕得一腳能陷到底。
徐三興奮到跳腳:
“第三片也活啦!!!”
老人抬杖吼:
“一天跑三田!”
“我活了六十多年——頭一回見!”
亮痕像完全興奮起來。
它繞著三片田跑了一大圈。
像把三片田連成一體。
跑過第一田——田心又起水聲。
跑過第二田——田底再次起泡。
跑到第三田——水聲一浪比一浪大。
“嘩——嘩——嘩——!”
三片田,像在一起回聲。
風(fēng)順著三片田吹成圈。
吹得田草往中心伏。
老人看著這一幕,聲音喑啞:
“這叫——三田連片。”
“水脈第一次自走。”
“從今天起……它不用我們挖,也能自己長田。”
徐三徹底懵了:
“這……這是不是意味著——它要開始自己擴?”
老人點頭:
“對。”
“它知道田在哪兒。”
“它知道該往哪兒走。”
“它認(rèn)路了。”
“它認(rèn)地了。”
老人看向蘇野:
“它也認(rèn)你了。”
風(fēng)繞著三片田吹成一條旋。
亮痕在田底閃成一個圈。
像一個記號。
像一個水扎下去的根。
老人緩緩說出一句話:
“它扎根了。”
“從今天起——你們村的水脈……真正活了。”
風(fēng)把他的話吹得整個田都聽得見。
三片田一起發(fā)出濕聲:
“淌——”
“淌——”
“淌——”
那是大地回應(yīng)。
那是土地答應(yīng)。
那是三片田……一起重新活過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