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山·鹽鐵坊與新學堂
幾天后,野人山深處的景象已大不相同。
酉水大捷繳獲的兵器甲胄被運回,堆積在擴建后的工坊區空地上。鐵匠阿牛脫了上衣,露出精壯的膀子,正帶著幾十個學徒,圍著三座新起的土法高爐忙碌。爐火熊熊,熱浪撲面,叮叮當當的打鐵聲與號子聲混雜,一片熱火朝天。
“對!就這樣,力道要勻!”阿牛一邊揮動大錘示范,一邊吼著,“君候說了,咱這‘伏波弩’的弩臂,寧可多鍛十遍,不能省一遍工!這玩意兒是要在五十步內射穿吳狗盾牌的!”
一個年輕學徒抹了把汗,憨笑著問:“牛哥,咱這回打了新弩,是不是又要去打吳狗了?”
“急啥!”阿牛一瞪眼,“君候說了,這叫‘備戰’!先把家伙什弄好,等吳狗送上門來,再給他們來個狠的!”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卻掩不住得意,“再說了,現在打鐵能算工分,工分能換鹽換布,還能記在賬上,將來分了田,這就是咱的本錢!不比給東吳那些塢堡主當奴工強?”
學徒們紛紛點頭,手上更賣力了。
不遠處,原本堆放雜物的幾間大木屋被清理出來,掛上了“講武堂”和“識字班”的簡陋木牌。此刻,“識字班”里正傳出朗朗的跟讀聲。
“……為,百,姓,服,務!”
屋內,三十幾個士兵盤膝坐在地上,年齡從十幾歲到四五十歲不等,個個挺直腰板,眼睛緊盯著前面一塊用木炭涂黑的木板。劉啟手持一根細竹枝,指著木板上的五個大字,一字一頓地領讀。他今日換了一身半舊的葛布深衣,袖口挽起,額頭上也帶著薄汗,顯然這“教書先生”的活計并不輕松。
“好,我們再念一遍。”劉啟聲音溫和,“這五個字,就是咱們赤旗軍的軍魂。記牢了,不光要會念,還要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個臉上帶疤的老兵撓撓頭,甕聲甕氣地問:“劉先生,這‘服務’……是啥意思?跟店里伙計‘伺候’人一樣?”
屋里響起幾聲低笑。劉啟也笑了,他放下竹枝,走到老兵面前,也盤膝坐下,平視著對方:“王老哥問得好。‘服務’,不是低三下四的伺候。關將軍說過,咱們當兵吃糧,手中的刀劍,身上的力氣,是從哪里來的?”
老兵愣了一下:“是……是官府發的糧餉?”
“糧餉又是從哪來的?”劉啟追問。
“是……是百姓交的稅糧?”
“對!”劉啟提高聲音,目光掃過所有人,“咱們吃的糧,穿的衣,用的兵器,歸根結底,都是百姓辛辛苦苦種出來、織出來、造出來的!百姓供養了我們,我們手中的刀劍,自然就該用來保護他們,為他們爭取好日子!這就是‘服務’!”他站起身,走到木板前,用力點了點“百姓”二字,“不是伺候某一個人,而是為了這千千萬萬的父老鄉親!他們過好了,咱們才有根基,咱們的家人,將來也才能過上好日子!”
士兵們聽得入神,眼中漸漸泛起光亮。那老兵喃喃道:“怪不得……君侯得了糧食,先分給孤寡百姓……是這個理啊!”
隔壁“講武堂”里,氣氛則肅殺得多。關平站在一個簡陋的沙盤前,沙盤用泥土堆出山川河流,插著不同顏色的小旗。周倉、廖化、趙累等將領圍在四周,阿朵也被請來,坐在一旁。
“……陸遜增兵孱陵、零陽,水軍開始封鎖酉水下游。”關平用小木棍指著沙盤上的幾個點,“探子回報,至少有三十艘艨艟在洞庭湖口巡弋,商船盤查極嚴,我們與外界的貿易,恐怕要受阻了。”
周倉一拳捶在木桌上,怒道:“這陸遜小兒,打不過就玩陰的!鎖了水道,咱們的鹽怎么出去?急需的藥材、生鐵怎么進來?”
“這正是陸遜的高明之處。”關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眾人回頭,只見他大步走入,身后跟著馬良和王甫。關岳走到沙盤前,凝視著敵我態勢,“他不求速戰,只求困死我們。糧食我們暫時不缺,但鹽鐵藥材,確是軟肋。”
“君侯,可否派兵劫他糧道?”廖化眼中閃過厲色,“他封鎖我們,我們也去攪他個天翻地覆!”
關岳搖了搖頭,手指在沙盤上沅水流域劃了一條線:“陸遜用兵謹慎,糧道必有重兵護送。小股騷擾可以,但想劫奪大批物資,難。”他抬起頭,看向阿朵,“阿朵首領,山里的弟兄們,對附近小路、密道最熟。可否請你們幫忙,探尋是否有繞過吳軍主要封鎖線的小道?尤其是通往長沙、零陵方向的。”
阿朵起身,右手撫胸:“關將軍放心,武陵的山,就像我們土家人的手掌,每條紋路都清楚。吳狗封得住大河,封不住山澗野路。給我三天時間,我讓族里最好的獵手,把能走牲口的小道都探出來!”
“好!”關岳點頭,“此事就拜托首領。廖化,你選一批機靈可靠的士兵,跟著阿朵首領的人一起探路,不僅要記路,還要評估通行量和隱蔽性。”
“諾!”
關岳又看向劉啟:“劉先生,你那里如何?”
劉啟從懷中掏出那卷《荊州士族名錄》,展開其中一頁:“君侯,這幾日我與季常、國安王甫字商議,已初步擬定了《安置條例》和《學堂綱要》。此外,根據名錄所載,零陵蔣氏、桂陽趙氏,與東吳矛盾最深。蔣氏有子弟蔣琬,年少聰慧,通曉民政;趙氏則擅營礦業,族中有老匠人曾為劉表督造軍械。若能招攬此二家,對根據地大有裨益。”
馬良補充道:“只是此二家均在東吳控制較深的郡城,貿然聯絡,風險極大。”
關岳沉吟片刻,道:“廖化,聯絡之事,還是要繼續辛苦你。但策略要變。不要直接派人入城接觸,太危險。可在其家族田莊、礦場附近活動,先與莊客、礦工接觸,散播我根據地政策,尤其是‘分田’‘免賦’‘工匠受賞’的消息。消息自然會傳到主家耳中。待他們主動尋來,或創造‘偶然’相遇的機會,再行接觸。”
廖化眼睛一亮:“君侯此計甚妙!如此一來,主動權在我,且不易被東吳眼線察覺。”
“此外,”關岳轉向關平和周倉,“民兵訓練不能停,還要加強。尤其是對新編入的蠻兵小隊,要強化紀律和協同作戰訓練。陸遜想困死我們,我們就偏要把根扎得更深,把網織得更密。讓每一個村寨,都變成我們的耳目和堡壘;讓每一個百姓,都成為我們的后盾。”
他走到窗邊,望向工坊區升起的裊裊青煙和學堂方向傳來的隱約讀書聲,緩緩道:“他要鎖我們的物資進出,我們就鉆山;他要圍困我們,我們就深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