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支流·黑石灘。
五天后,黃昏。
沅水一條偏僻的支流畔,亂石嶙峋,水流湍急,當地人稱之為“黑石灘”。此處偏離主航道,暗礁密布,大船難行,只有熟悉水情的漁夫和放排人才偶爾經過。
此刻,灘涂上方一片茂密的樟樹林中,卻隱藏著兩百余人。為首的是關平和阿朵,還有十幾個土家獵手,以及廖化精心挑選出的“無當飛軍”老兵。他們皆穿著與山石草木顏色相近的灰褐色衣服,臉上涂抹著泥灰,屏息凝神,注視著下方河道。
“就是這里?”關平壓低聲音,問身邊一個蹲著的精瘦土家青年。那青年名叫巖卡,是阿朵的侄子,眼神銳利如鷹。
巖卡用力點頭,用手比劃著:“少將軍,你看下面那塊像烏龜的大黑石。從它左邊第三道石縫穿過去,后面有一段緩流,水淺石多,但水下有硬底,能走竹筏。繞過前面那個山嘴,再走七八里,就能接上通往零陵的官道岔路。這條道,只有我們寨子老放排的人知道,吳狗肯定不曉得。”
關平仔細觀察著地形,又看了看天色:“阿朵首領,你確定東吳的運糧隊會走這里?這可是條險路。”
阿朵冷笑一聲,指了指下游方向:“我們的人盯了三天。主河道上東吳的艨艟往來不斷,檢查極嚴。但前天開始,有小股吳兵押著十幾條吃水很深的貨船,在離這里二十里的‘回水灣’停了一夜。今天一早,那些貨船空了,卻有一隊約兩百人的吳兵,押著上百匹馱馬和挑夫,鉆進了這邊的山道。”她眼中閃過恨意,“他們不敢走大路,就想抄這種險道,偷偷把糧食運去增援零陽的守軍!以為能瞞天過海?”
關平眼中精光一閃:“也就是說,他們的人馬和物資,現在應該正在山道里艱難前行,預計會在天黑前后,抵達這處相對好走的灘涂,休整甚至扎營過夜?”
“對!”阿朵和巖卡同時點頭。
關平回頭,看向身后林中影影綽綽的戰士們。除了五十名“無當飛軍”老兵手持改裝弩和刀盾,其余一百五十人,全是各寨挑選出的精悍獵手和民兵,武器是獵弓、梭鏢、砍刀,甚至還有綁著石塊的流星索。他們的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壓抑的興奮和復仇的火焰。
“都聽清楚了!”關平的聲音在林間低沉而清晰地傳開,“咱們的任務,不是全殲,是劫糧!第一目標,馱馬和挑夫擔的糧袋、鹽包!第二目標,殺傷押運兵,制造混亂!記住:‘敵駐我擾,敵疲我打’!他們走了一天山路,人困馬乏,到了這灘涂,警惕性最低。我們就等他們卸貨休息、埋鍋造飯的時候……”
他做了個手勢,幾個隊長紛紛點頭,帶著各自的人,如同靈貓般悄無聲息地散入樹林更深處,占據各處高點和有利射擊位置。
時間一點點過去,夕陽將黑石灘染上一層血色。終于,下游山道方向傳來了人聲馬嘶,還有重物拖曳的摩擦聲。
一支疲憊不堪的隊伍,蜿蜒出現在了灘涂入口。正如所料,約兩百名東吳士兵,盔歪甲斜,滿臉倦容,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后面是上百匹馱馬,馬背上捆著鼓囊囊的麻袋,還有幾十個衣衫襤褸的民夫挑著擔子,步履蹣跚。幾個軍官模樣的人大聲吆喝著,指揮士兵驅趕民夫和馬匹到灘涂較為平坦的中央區域,看樣子是準備在此過夜。
士兵們開始卸下馬背上的貨物,堆成幾堆。有人去河邊打水,有人收集枯枝準備生火,吳軍校尉們也下了馬,聚在一起商量著什么,顯然認為這偏僻險地十分安全。
就在第一縷炊煙裊裊升起,大多數士兵卸了甲,圍坐休息的那一刻——
“咻——啪!”
一支響箭帶著凄厲的哨音,從西側山崖上沖天而起,猛然炸開一團綠火(與上次紅色的信號火箭不同)!
東吳隊伍瞬間大亂!
“敵襲!!!”
吳軍校尉的嘶吼剛出口,樹林中、石縫后、甚至河邊蘆葦蕩里,驟然爆發出密集的“繃繃”聲!數十支弩箭和更多的獵箭,如同暴風雨般從三個方向傾瀉而下!目標明確:那些堆放的糧袋、鹽包,以及圍在周圍的士兵!
“噗噗噗噗!”
箭矢深深釘入糧袋,白色的米粒嘩啦啦流出來;射中鹽包,揚起一片白霧;更多的則射入了毫無防備的吳兵身體,慘叫聲頓時響成一片。
“結陣!結陣!保護糧草!”一個吳軍校尉揮舞著環首刀,試圖組織抵抗。但士兵們剛從行軍的疲憊中松弛下來,又遭此突襲,慌亂中根本聚不攏。
“第二隊!目標,馱馬!”關平的聲音在林中一處響起。
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一些原本溫順的馱馬,突然像是受了巨大驚嚇,嘶鳴著人立而起,瘋狂地踢踏、沖撞!原來是幾個土家獵手用吹箭,將混合了某些刺激性草藥的細針射中了馬匹的臀部。
馬匹受驚,拖著未卸完的糧袋四處狂奔,撞翻了更多士兵,也沖散了剛剛聚起的一點陣型。民夫們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丟下擔子就往河邊或林子里鉆。
“第三隊!火矢!”
這次射出的火箭不多,只有十幾支,但目標精準——射向了那幾堆剛剛收集起來、還沒來得及點燃的枯枝干草堆!
轟!火焰借著晚風迅速蔓延,不僅點燃了柴堆,更引燃了幾處灑落在地上的糧食,濃煙滾滾,進一步加劇了混亂。
“蠻子!是山里的蠻子!還有關羽的人!”吳兵終于從箭矢和戰術中判斷出了敵人,驚恐地叫喊著。
“撤!保護……”那校尉還想喊“保護糧草”,但一看眼前這完全失控的局面,糧袋被射破、被馬拖散、被火燒,民夫逃散,士兵傷亡慘重,他知道任務已經徹底失敗了。
“撤!往河里撤!上筏子!”他絕望地改口,帶著殘存的幾十名士兵,撲向拴在河邊淺水處的幾條簡易竹筏——那是他們用來渡過前面一段更深水面的工具。
然而,當他們手忙腳亂地解開纜繩,爬上竹筏,用刀槍拼命劃向河道中央時,從上游不遠處的一片蘆葦蕩中,突然劃出了七八條更輕便、更快速的獨木舟!舟上站著十幾名赤旗軍水兵和土家水手,手持長竿和漁叉。
“想走?留下點東西!”為首的水軍隊長大笑一聲,長竿猛力一戳,正中一條竹筏側面。竹筏本就超載且慌亂中捆扎不牢,被這一戳,頓時傾斜,上面七八個吳兵驚叫著落水。其他獨木舟也圍了上來,并不接舷死斗,只是用長竿戳、挑,用漁叉投射,將剩下的竹筏弄得東倒西歪,更多的吳兵如同下餃子般掉進冰冷的河水里,掙扎呼救。
灘涂上的戰斗很快接近尾聲。東吳押運兵死傷過半,余者潰散入山林。關平沒有令人追擊,而是高聲下令:“快!搶救完好的糧袋鹽包!帶上能走的馱馬!受傷的吳兵俘虜,民夫愿意跟走的,都帶上!一炷香時間,撤離!”
蜀軍戰士和民兵們如同敏捷的豹子沖下灘涂,兩人一組,抬起相對完好的糧袋、鹽包,牽住受控的馬匹,扶起愿意跟隨的民夫,甚至簡單包扎了重傷的吳兵俘虜(輕傷的早就跑了),迅速而有序地退入來時的山林。幾個土家獵手殿后,熟練地掩蓋大隊足跡,并在幾個岔路口布下迷惑性的痕跡。
當最后一絲夕陽的余暉消失在山脊后,黑石灘上只留下燃燒的余燼、散落的破袋、倒斃的馬匹和尸體,以及回蕩在河谷中的痛苦呻吟和嘩嘩水聲。那支企圖偷運物資的東吳分隊,已然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