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山·酉水河谷大營:篝火旁的軍議
同一片夜空下,武陵山深處的酉水河谷卻燈火通明。十幾處巨大的篝火在河灘空地上熊熊燃燒,驅散了深秋山間的寒意?;鸲雅試鴶蛋偃?,不僅有披甲的將領士兵,還有裹著各色頭巾的土家、苗家寨老,以及從零陵、桂陽等地悄然潛來的士人、商賈代表。關岳沒有坐在高高在上的主位,而是讓人搬來一塊平整的大青石,放在人群中央,自己就坐在石頭上。關平、周倉、馬良、劉啟、阿朵等人散坐在他周圍近處。
這是“武陵臨時政務會”擴大會議,也是戰前動員。
關岳手中拿著一根細長的樹枝,在鋪了細沙的地面上劃著簡單的示意圖形。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全場,每個人都屏息靜聽。
“……陸遜吃了鬼見愁的大虧,習珍的八百死士只有九個回去。按常理,他該暴怒,該調集大軍報復。”關岳用樹枝點了點沙盤上代表江陵的位置,“但他沒有。我們派往江陵、孱陵、作唐的眼線回報,東吳水軍的封鎖線依舊,但岸上的營寨在加固,卻沒有大規模調動的跡象。潘璋部移防孱陵,孫桓部駐守作唐,都是防守姿態。這說明什么?”
人群中,蔣文(蔣琬族侄)遲疑著開口:“說明……陸遜怕了?不敢再進山?”
坐在關岳身旁的馬良搖了搖頭,溫言道:“非也。陸遜其人,沉靜果毅,謀定后動。
他不進山,非是畏懼,而是改變了方略?!彼聪蜿P岳,眼中帶著詢問。
關岳贊許地點點頭,接過話頭:“季常說得對。陸遜這是要變‘剿’為‘困’,變‘攻心’為‘爭心’。他暫時放棄了軍事上消滅我們的幻想,轉而要用更陰險、也更難對付的法子——他要跟我們爭奪荊南的民心,要用時間、用封鎖、用他們手中更大的資源,慢慢把我們困死、耗死在山上?!?/p>
此言一出,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土家寨老們交頭接耳,臉上顯出憂色;幾個剛投奔來的工匠則緊張地搓著手。
“君候!”一個滿臉風霜、手上滿是老繭的老鐵匠(阿牛的師傅)站起來,聲音粗嘎卻響亮,“咱不怕他困!咱山里有礦,有炭,鹽泉也出鹽了,糧食咱們自己種!他困得住嗎?”
“對!咱們有手有腳,怕他個鳥!”周倉猛地一拍大腿,甕聲附和。
關岳抬手,示意大家安靜。他站起身,走到篝火旁,跳動的火光將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身后崖壁上,如同山岳。
“老師傅說得對,也不全對?!标P岳的聲音沉穩有力,“咱們有手有腳,有礦有鹽,這是咱們的根,是咱們不怕封鎖的底氣!但是——”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陸遜要爭的,不只是我們山里這幾萬人的心,他更要爭山外面,零陵、桂陽、長沙,乃至整個荊州千千萬萬百姓的心!他怎么爭?我料他必會做三件事?!?/p>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他會在東吳控制的地方,也學著咱們的樣子,開官鹽、減賦稅、派所謂的‘循吏’,做出仁政的姿態,告訴百姓:‘看,東吳也能讓你們過好日子,何必跟著山里的敗兵擔驚受怕?’”
劉啟倒吸一口涼氣,脫口而出:“此乃釜底抽薪之策!若其真能踐行,確能動搖許多觀望者之心!”
“第二,”關岳屈下第二根手指,“他會更嚴密地封鎖,但不是為了立刻打仗,而是為了阻斷我們與外界的聯系,讓山外的百姓聽不到我們的聲音,只能聽到東吳想讓他們聽到的。同時,他會派更多的細作進來,不是刺殺,而是散布謠言,離間我們和山里的寨民,離間漢兵和蠻兵,離間新來的和老的?!?/p>
阿朵冷哼一聲,手按在了腰間的彎刀刀柄上,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話說道:“哪個寨子的崽敢信吳狗的鬼話,不用關將軍動手,我阿朵先割了他的舌頭祭山神!我們土家人,認定了朋友,刀山火海一起闖;認定了敵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咬下他一塊肉!”
她的話引來土家、苗家寨老們一陣低沉的附和和捶胸的聲音,這是他們表示贊同和決心的方式。
關岳向阿朵投去感激的一瞥,繼續道:“第三,他會向北邊的曹魏求和,哪怕暫時吃點虧,也要穩住曹操的兒子曹丕,防止我們與曹魏勾結,或者防止曹丕趁機南下攻打東吳。這樣,他就能集中力量,對付我們,還有……”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西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巒:“還有即將從益州殺出來的,我大哥的復仇之師!”
“主公(大王)出兵了?!”關平、趙累等老部下幾乎同時站了起來,臉上瞬間涌上激動的血色。
關岳重重地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封用油布包裹的密信。他沒有宣讀,只是高高舉起:“這是斥候歷經艱險,從益州帶來的密信!我大哥已命三弟翼德為前軍都督,率精兵兩萬,出三峽,前鋒已至秭歸!子龍將軍領后軍出江州!光復荊州之戰,即將開始了!”
“萬歲??!”“漢軍威武!!”剎那間,河灘上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士兵們激動地捶打著胸甲,蠻族戰士們吹響了嘹亮的口哨,許多人熱淚盈眶。數月來的艱辛、犧牲、彷徨,仿佛在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和回報。
待聲浪稍平,關岳雙手下壓,神情卻更加肅穆:“但是,兄弟們,寨民們,朋友們!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冷靜!我三弟張飛將軍的援軍要突破陸遜在夷陵的防線,需要時間。而我們,就是釘在陸遜背后的一顆釘子,是將來東西夾擊吳軍的關鍵一環!在援軍與我們匯合之前,我們必須做到三件事!”
他再次豎起三根手指,每說一件,就屈下一根:“第一,生根!把我們在武陵山的根扎得更深、更牢!每個寨子都要組織民兵,都要有糧倉、有哨所、有暗道。我們要把武陵山,變成敵人寸步難行的迷宮,變成我們堅不可摧的家園!”
“第二,開花!”他屈下第二根手指,“我們不能只困在山里。零陵、桂陽的民心已動,我們要讓這火苗燒起來!蔣文,”他看向那位零陵蔣氏子弟,“你熟悉零陵情況,由你協助劉啟先生,擬定一份《告零陵桂陽士民書》,把我們‘懲惡霸、分荒地、鹽鐵利歸百姓’的章程,還有東吳苛政害民的事實,巧妙地傳出去!不要硬來,通過行商的、走親戚的、唱山歌的,讓這些消息像風一樣,吹遍每一個村落!”
蔣文激動地起身,躬身抱拳:“文必竭盡所能!”
“第三,結果!”關岳屈下最后一根手指,握成拳頭,重重在沙盤上一捶,“我們要在陸遜反應過來之前,在零陵、桂陽,至少拿下一兩個實實在在的據點!不是搶了就跑,而是要像在武陵山一樣,打進去,站穩腳,把我們的旗號豎起來!讓那里的百姓知道,我們不是流寇,我們是來幫助他們,給他們帶來好日子的漢軍!”
他目光如電,掃過關平、周倉、趙累等將領:“關平、周倉!”
“末將在!”兩人霍然起身。
“由你二人統籌,從各寨民兵和無當飛軍老兵中,精選四萬敢戰之士,加以訓練。三日內,我要看到一支熟悉山地、能快速機動、既能打又能發動的精銳部隊!目標——零陵西北部的洮陽、或桂陽北部的便縣!具體目標,由馬良、劉啟先生根據情報最終確定!”
“遵命!”
“阿朵首領!”
“在!”阿朵上前一步。
“聯絡各寨的通道、密徑,還有山外親戚的線,務必保持暢通。你們是我們的眼睛和耳朵,也是我們扎向外面的根須!”
“放心!包在我身上!”
關岳最后看向所有人,聲音如同沉雷滾過山谷:“諸位!最艱難的時刻或許已經過去,但最關鍵的較量才剛剛開始!陸遜要和我們爭民心,那就爭!讓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民心所向!讓他看看,當老百姓為了保衛自己的田地、鹽井、好日子而戰時,會爆發出怎樣的力量!”
他抓起一把沙土,讓細沙從指縫間緩緩流下:“我們是沙,來自百姓;我們是水,融入百姓。東吳的刀劍或許鋒利,但他們砍不斷流沙,堵不住活水!只要我們和百姓緊緊站在一起——”
他頓了頓,千百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篝火噼啪作響,映亮了一張張或滄桑、或年輕、或質樸、或堅定的臉龐。
“那么,勝利,就一定屬于我們!光復荊州,指日可待!”
“光復荊州!指日可待!!”震天的吼聲再次響起,沖破山谷,直上云霄,仿佛連星空都在為之震顫。
(第2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