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關岳在野人山扎根的同時,江陵城,東吳大都督府。
呂蒙一拳砸在地圖上。
那張用精細絹帛繪制的荊州全圖,被拳頭砸中的位置凹陷下去,墨線扭曲。圖的中央,武陵山區的位置,被朱筆畫了十幾個紅圈,旁邊用小字標注著日期和情報摘要。
“第七天了!”呂蒙的聲音嘶啞,眼睛里布滿血絲,“七天了!關羽的三萬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堂下站著十幾個將領和謀士,所有人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出。三天前,呂蒙剛剛砍了從牂牁江逃回來的敗軍老將的腦袋,那顆頭顱現在還掛在城門上示眾。
“說話!”呂蒙猛地轉身,猩紅的披風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線,“我要你們找關羽,你們給我找來了什么?一堆破營寨?幾件破盔甲?”
一個斥候統領戰戰兢兢地出列:“大都督,我們的人確實在武陵山區發現了蜀軍營地。規模很大,能容納兩三萬人,營地里還有沒燒完的灶灰、丟棄的破甲……”
“然后呢?”呂蒙死死盯著他,“人呢?兩三萬人,難道會飛?”
“這……屬下不知。”斥候統領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們搜遍了方圓五十里,連個人影都沒找到。那些營地……像是故意留下來的。”
呂蒙的瞳孔驟然收縮。
故意留下來的?
他快步走到地圖前,手指在那些紅圈之間移動。一個、兩個、三個……七個營地,散布在武陵山區各處,彼此相隔數十里。如果關羽真有三萬大軍,分散駐扎在這些營地是合理的。但問題在于,每個營地都留下了生活的痕跡,卻找不到人。
就像……就像有人精心布置了一場戲,搭好了戲臺,擺好了道具,唯獨演員不見了。
“假營寨……”呂蒙喃喃自語,忽然想起什么,“蠻人那邊有什么消息?”
另一個負責蠻人事務的官員出列:“回大都督,我們安插在五溪蠻的線人回報,三天前,關羽派使者去了幾個蠻人寨子,說要借兵反攻零陵。”
“借兵?反攻零陵?”呂蒙皺起眉頭。
“是。據說關羽許諾,打下零陵后,鹽井全部分給蠻人,而且永久免去蠻稅。”
堂內響起一片低聲議論。呂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如果關羽真的在聯絡蠻人,準備反攻零陵,那一切就說得通了——他故意留下假營寨迷惑追兵,主力已經悄悄向零陵方向移動。
但……太明顯了。
關羽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淺薄?把戰略意圖明晃晃地告訴敵人?
“報——”
一個傳令兵沖進大堂,單膝跪地:“大都督!緊急軍情!酉水渡口的守軍發現,一支約五千人的蜀軍部隊,正大張旗鼓地向桂陽方向移動!打的正是關羽的赤旗!”
呂蒙猛地轉身:“確定是關羽?”
“旗號、盔甲都是關羽所部無疑!領軍的將領據說是廖化,有人看到了他的將旗!”
大堂內頓時炸開了鍋。
“桂陽!關羽要去打桂陽!”
“聲東擊西!他故意放出要打零陵的風聲,實際目標卻是桂陽!”
“好個關羽,好個奸計!”
將領們紛紛發表看法,所有人都認為,關羽的真正意圖是桂陽。理由很充分:桂陽郡守趙范是個軟骨頭,之前投降東吳也是迫不得已,如果關羽大軍壓境,很可能會再次倒戈。一旦桂陽失守,零陵就會陷入孤立,整個荊南防線都可能崩潰。
呂蒙沉默地聽著,手指在地圖上輕輕敲擊。
零陵……桂陽……
兩個都是戰略要地,都不能丟。但問題是,他手頭能調動的機動兵力有限。江陵要防劉備從益州東出,夷陵要防關羽殘部西逃,每個地方都要重兵把守。
如果分兵防守兩地,每個地方的兵力都會薄弱。如果不分兵,就只能賭關羽打哪里,賭錯了就是滿盤皆輸。
“大都督,”謀士諸葛瑾上前一步,“愚以為,關羽此乃疑兵之計。他故意同時放出要打零陵和桂陽的消息,就是要讓我軍分兵,然后他再集中兵力,攻打我們真正薄弱之處。”
“那依你之見,我們何處薄弱?”呂蒙問。
諸葛瑾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最后停在一個位置:“油江口。”
呂蒙的瞳孔再次收縮。
油江口,那是江陵通往荊南的糧道樞紐。五萬石軍糧剛從江陵運出,此刻正囤積在油江口的糧倉里,準備分批運往前線。守衛糧倉的,只有五千精銳——因為所有人都認為,關羽的殘軍自顧不暇,根本不可能威脅到后方糧道。
但如果……如果關羽這一切的佯動,真正的目標就是糧道呢?
“不會。”呂蒙搖頭,“油江口離武陵山區有兩百里,關羽的殘軍缺糧少械,怎么可能長途奔襲?就算他真去了,等趕到油江口,我們的援軍也早就到了。”
“可如果……他根本不在武陵山區呢?”諸葛瑾緩緩道,“如果那七處假營寨,就是為了讓我們相信,他還在武陵山區打轉呢?”
大堂內再次安靜下來。
呂蒙盯著地圖,腦子里飛速運轉。假營寨、蠻人借兵的傳言、廖化向桂陽進軍……所有這些信息碎片,在腦海中拼湊、旋轉、重組。
最后,他做出判斷。
“傳令。”呂蒙的聲音恢復了冷靜,“調油江口五千守軍中的四千,增援桂陽。留一千人守糧倉,足夠了。”
“大都督!”有將領提出異議,“油江口乃糧道咽喉,只留一千人是否太冒險——”
“關羽的目標不是糧道。”呂蒙斬釘截鐵,“他要的是城池,是地盤,是重整旗鼓的根基。糧道燒了還能再運,城池丟了就難奪回了。執行命令!”
“諾!”
命令傳下去了。當天下午,兩千東吳精兵從油江口開拔,向桂陽方向急行軍。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離開后的第二個時辰,油江口西側三十里外的密林里,五千雙眼睛正透過樹葉的縫隙,盯著那條蜿蜒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