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好一陣喧鬧,卻也很快歸于寂靜。
宋檸坐在梳妝臺前,看著手中這根沾了血的簪子,一張臉沉靜得毫無情緒。
這不是柳氏第一次帶人來給她立規矩,卻是她第一次占了上風。
早該如此了。
宋檸心中默默想著。
有些教訓,終歸要見了血才算是真的教訓。
今日只是傷了個仆婦,但有朝一日,總會輪到柳氏!
思及此,宋檸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口那翻涌的恨意,自懷中取出了一方軟帕來。
看著那帕子上已經干涸的血跡,宋檸不由得一怔,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了謝琰那張冷漠又危險的面孔。
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人,日后得遠著他些,也不奢望他能認了她做義妹,只要別再給宋思瑤撐腰,助紂為虐就行!
宋檸一邊想著,一邊拿著帕子擦拭發簪。
其實方才柳氏有句話說得對,她身邊不能沒人伺候。
與其讓別人安排,倒不如她自己去找個靠譜的。
是以,第二日一早,宋檸便獨自一人去了城西的鬼市。
鬼市魚龍混雜,明面上買賣牲畜、雜貨,暗地里卻流通著許多見不得光的生意:珠寶贓物、暗器兵刃,甚至……人。
眼下晨霧未散,空氣中混雜著難聞的氣味,兩側攤販掛著昏黃的燈籠,光影搖曳間,隱約可見鐵籠中蜷縮的人影,啼罵聲,呻吟聲,斷續可聞。
宋檸捂著鼻子一處處地看過去,很快,目光便被一處略冷清的攤位吸引。
攤主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正揮著藤條,抽打一個正在搬貨的身影:“動作快點!晦氣東西,白長這么大體格,一張臉丑得嚇跑多少客人!”
被抽打的是個姑娘。
身形異常高大魁梧,粗布衣服下肌肉輪廓分明,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滿了新舊交錯的鞭痕。
而角落陰影里,還瑟縮著一個少年,只套著件極寬大的外衣,赤足上傷痕累累,一張臉卻生得驚人俊秀。
看見活生生的姐弟二人,宋檸心口驀地一撞,涌起一股灼熱的慶幸。
前世,宋檸就見過這姐弟二人,只是當時他們已經是兩具冰冷的尸體。
起因是那少年實在貌美,攤主見色起意,欲行不軌,那姑娘為了保護弟弟,下手狠了些,直接要了那攤主的命。
他二人無權無勢,很快就被攤主的家人報官抓了起來,判了極刑。
她前世聽聞此事時,尚未嫁給周硯,全身上下也唯有頭上這根鑲了瑪瑙的銀簪稍稍值錢些,便用那簪子雇了人,將這姐弟草草收斂。
如今再見,總算是都活著,幸好。
攤主見有人駐足,立刻換了副嘴臉,丟開藤條,搓著手迎上來,目光在宋檸雖素淡卻質地不差的衣裙上一轉,堆起諂笑:“這位姑娘,可是要買人?您瞧瞧我這貨,這女的雖長得粗笨了些,但力氣頂得上兩個男人,什么粗活都能干!至于那個小的……”
他瞥向角落的少年,渾濁眼中閃過一絲下流的光,“模樣還算周正,調教好了,端茶遞水,貼身伺候,最是伶俐不過。”
他刻意將“貼身伺候”幾個字咬得曖昧。
角落里的少年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頭垂得更低。
而那高大女子猛地抬起頭,狠狠瞪向攤主。
攤主被那眼神看得一怵,隨即惱羞成怒,揚手又要打。
宋檸忙開了口,“我要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截斷了藤條揮下的風聲。
攤主一愣,迅速收回手,臉上笑出更多褶子:“姑娘好眼力!您看,這女的五兩銀子,小的模樣好,得八兩,一共十三兩,算您便宜些,十二兩,這二人您直接領走!”
宋檸摘下頭上銀簪,遞給了攤主,“我用這個簪子換。”
攤主接過銀簪,掂了掂,借著昏黃的光線端詳了幾眼瑪瑙成色,臉上的諂笑像潮水般褪去,換上一抹譏諷:“我說姑娘你穿得人模人樣,原來是個空殼子?沒錢裝什么闊?這根破簪子,頂了天二兩銀子,想換我兩個活人?做夢呢!”
他聲音拔高,引得附近幾個攤主也探頭探腦看過來,眼神不善。
宋檸心知,在這魚龍混雜之地,硬碰硬絕無好處。
于是,略略上前一步,迎上攤主那鄙夷的視線,微微一笑,“老板,我這簪子光是那顆瑪瑙就不止二兩銀子,你轉手賣了,利雖薄,卻是現錢。可他們二人,一看就是長久沒賣出去的‘滯貨’,您若繼續留著,每日吃用損耗不說,若哪一日下手沒了輕重,真出個好歹,非但折了本錢,怕是還要沾上麻煩。倒不如拿個實在物件,落袋為安,您說是吧?”
她話說得客氣,內里卻藏著軟釘子。
攤主臉上橫肉抽動,瞪著眼打量宋檸,見她年紀不大,眼神卻靜得懾人,不像尋常閨閣弱質。
況且,她這番話也說得沒錯,總不能真將這二人砸手里了!
半晌,他啐了一口,一把將銀簪揣進懷里,不耐煩地揮手:“行了行了!算老子今天晦氣,碰上你個會算計的!人帶走,趕緊滾!別礙著老子做生意!”
宋檸心下微松,不再多言,轉身看向那對姐弟:“跟我走。”
高大女子愣了愣,眼中戒備未消,卻還是默默地挪動腳步,將角落里的弟弟小心護在身后,跟上了宋檸。
只等他們三人走遠了,那攤主才將懷中的銀簪又摸了出來,走到一旁的燭火下,仔細端倪著那上頭的瑪瑙。
卻聽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這血珀不錯,深邃通透,少說也值個百兩。”
聞言,攤主大喜回頭,就見來人錦衣玉立,面容俊美至極,可那雙眸子卻冷得像淬了冰,嘴角那點笑意也漫不經心,未達眼底。
身旁還跟著一名黑臉侍衛,一看就是個貴人。
攤主滿臉諂媚,“公子好眼力啊!”
話音未落,侍衛的刀卻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謝琰指尖把玩著不知何時拿回的簪子,語氣悠然:“西域貢品血珀,大棠僅得兩顆。一顆在宮內,另一顆在鎮國公府。”他抬眼,微微一笑,“你說,哪一顆……能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