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日頭正烈。
灼亮的陽光透過窗子直剌剌地照進屋里,在地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空氣里浮動著細微的塵粒。
草木初盛的青氣在室內(nèi)浸潤,卻掩不住一絲悄然蒸騰的悶熱。
宋思瑤還趴在床榻上,已經(jīng)三天了,臀背處的疼痛還如烈火灼燒一般。
一想到那日自己被宋檸鞭笞,她就恨不得立刻去扒了宋檸的皮,偏偏她如今連下床都費勁,只能趴在這兒,什么都做不了!
正生著悶氣,院外突然就傳來一陣吵嚷,只惹得她心中更煩。
剛蹙起眉想呵斥,房門卻“哐”一聲被人從外用力推開,一道更為熾熱刺眼的光柱隨著洞開的門扉猛地撲入,晃得她瞇起了眼。
不等她反應過來,一個身形異常高大魁梧的丫鬟徑直走了進來,大步朝著她的梳妝臺走去。
“放肆!哪里來的粗鄙蠢物!給我攔住她!”宋思瑤又驚又怒,撐著身子急喝,傷口被牽動,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
她房中幾名貼身丫鬟慌忙上前阻攔,可還未近身,便被那魁梧丫鬟給彈開了去,踉蹌著跌作一團,驚呼不止。
“你們……!”
宋思瑤氣得眼前發(fā)黑,指著阿蠻就喝罵了起來,哪里來的腌臜畜生!竟闖來我宋府撒野!還敢公然搶我的首飾,簡直是無法無天!我這就去報官,定要將你這畜生抓起來,扒了你的皮熬成豬油!”
話音還未落盡,一道清凌凌的聲音便自門外響起,不疾不徐,卻帶著冰棱般的寒意。
“滿口污言穢語,與市井潑婦何異?”
宋檸穿著一身素凈衣裙,立在門邊那片白花花的日光里,身影纖瘦,周身卻籠著一層前所未有的冷峭之氣,竟將這滿室午間的燥熱都壓下去幾分。
她看著宋思瑤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唇角不自覺彎起,透著譏諷,“阿蠻,替我賞大小姐兩記耳光,幫她好好記住,身為宋家女兒,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阿蠻甕聲應道:“是。”
說罷,她利落地將幾件值錢首飾攏入袖中,而后轉(zhuǎn)身,幾步便跨到床榻前。
宋思瑤驟然瞪大了眼,“你敢!”
“啪!”
蒲扇般的巨掌,帶著風聲,毫不猶豫地揮了下去。
一聲脆響,只將宋思瑤的頭都打得偏向一側(cè),發(fā)髻散亂。
宋思瑤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還不等反應過來,第二下已緊隨而至。
“啪!”
力道更沉,將她整個人摜回枕上。
耳邊嗡嗡轟鳴,眼前金星亂冒,臉頰上火燒火燎的痛迅速炸開,與臀背的舊傷交織在一起,疼得她渾身痙攣,竟是連哭罵都堵在了喉嚨里。
倒是那幾個丫鬟嚇壞了,忙跪在了原地,連聲音都帶著哭腔,“二小姐,大小姐傷勢未愈,可不能再打了呀!”
宋檸斜睨了她們一眼,這才冷哼了一聲,“阿宴,阿蠻,做正事。”
“是。”阿蠻沉沉應了聲,便又走回了梳妝臺前。
而一直安靜跟在宋檸身旁,低垂著頭的阿宴也終于上前一步,翻開捧著的半舊藍皮簿子,聲音有些輕,卻無比清晰地傳入屋內(nèi)每一個人的耳朵。
“承平十二年,四月初七。纏絲鑲珠金簪一支,珍珠米粒大小,共十二顆。”
阿蠻翻了一通,很快就找了出來。
“承平十三年,五月中。赤金點翠蝴蝶步搖一對,翅絡(luò)以金絲綴之,行步可顫。”
又是一陣翻找。
動靜頗大,令得被打蒙的宋思瑤終于回過了神,驟然喝罵,“宋檸!你發(fā)什么癲!你想干什么?!”
宋檸已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聽到聲音便只冷漠地瞥了宋思瑤一眼,“自然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說罷,看向阿宴,“繼續(xù)。”
阿宴頷首,再次開口,“承平十四年,六月二十二。羊脂白玉鐲一只,內(nèi)側(cè)有天然云紋,觸手生溫。”
他每念一句,阿蠻便依言在梳妝臺的屜匣、格架,甚至妝奩底層、多寶閣的隱秘角落摸索,動作極其利落,很快,便將對應描述的首飾一一找出,置于帶來的靛藍色錦布之上。
那些珠釵環(huán)佩,件件精致,樣樣貴重,幾乎全是宋檸娘親的陪嫁!
自她第一次被宋思瑤搶了東西后,她就開始將這一件件都記在了簿子上。
那時候,她就在想,等她長大了,定要將這些東西都討回來!
前世她嫁給周硯時,還曾將這本簿子交給宋振林,指望他能看在她即將嫁人的份上,難得公平一次,將原本屬于她的東西都要回來,作為她的嫁妝,讓她一并帶去周家。
結(jié)果,宋振林只是斜睨了她一眼,斥責她心術(shù)不正,小小年紀就那般斤斤計較,可恥可惡!
到最后,十八抬輕飄飄的嫁妝隨她一起入了周家。
若不是周硯早早就準備了幾箱金銀珠寶給她充作嫁妝,為她全了顏面,她都不知該如何面對周父周母!
所以這一世,她自是不能再指望宋振林。
她的東西,她要一樣一樣,親手奪回來!
而宋思瑤看著那些朱釵被搶,只覺得心口被狠狠剜去一塊塊肉,“住手!強盜!你們這些下作的賊!那是我的東西!我要告訴父親!我要讓父親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打殺出去!”
她掙扎著想從床上爬起來,卻因動作太急牽動傷處,痛得慘呼一聲,狼狽地差點滾落床沿。
宋檸這才將目光淡淡投向她,聲音平穩(wěn)無波,卻帶著一股子冷意,“省些力氣吧。今日我來取回自己的舊物,是父親點頭允了的。”
畢竟她可是要去國公府赴宴的,豈能沒有件像樣的首飾傍身?
更何況,若是被孟家的人知道,宋檸娘親的嫁妝竟都被柳氏母女強奪了,宋振林又豈會有好日子過?
她這個好父親啊,只在意他自己的前程,至于旁的,哪里就真放心上?
宋思瑤如遭雷擊,剩下的話全堵在喉嚨里,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終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阿宴仍在清晰地報著條目,時間從承平十二年一直到今年,跨度長達十數(shù)載。
阿蠻搜撿的動作未停,手法熟練。
不多時,梳妝臺上明顯空了一大片,而那塊靛藍錦布上卻堆起一座珠光瀲滟的小山,在正午的日照下熠熠生輝,幾乎晃花了人眼。
直到阿宴將手中的簿子合上,宋檸才緩緩起身,抬眸掃視了一圈這間被午間陽光照得無處遁形的寬敞閨房。
紫檀木的家具,蘇繡的屏風,天青的瓷瓶,窗外那幾株在烈日下有些蔫頭耷腦的西府海棠……
這里的每一件東西,原本都該是屬于她娘親,屬于她的!
思及此,她的眼神一點點冷下去。
看著宋思瑤那張交織著驚怒、恐懼與不甘的臉,她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長姐現(xiàn)在還能在這里躺著養(yǎng)傷,就盡量安心躺著吧。”
她微微停頓,迎著宋思瑤那雙充滿著怨恨的眼睛,綻開了笑,“畢竟,也躺不了多久了。”
說罷,不再看宋思瑤那慘無人色的模樣,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