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宋檸竟回到了宋家的祠堂。
后背一陣陣的刺痛告訴她,她還活著。
可是……怎么會(huì)?
“宋伯父!我再說最后一次!檸檸是我的未婚妻!”
清朗的聲音驟然闖入耳畔,宋檸猛地一怔,抬眸看去。
陽光下,少年一身月白長衫,墨發(fā)高束,身形雖不及前世最后所見那般挺拔偉岸,卻已初現(xiàn)棱角。
竟是……十八歲的周硯。
此刻,他正手持一柄出鞘長劍,劍尖直指前方面色鐵青的宋父,眼尾那抹熟悉的猩紅如同泣血,聲音因憤怒而嘶啞:“你們誰若再敢動(dòng)她一根頭發(fā),我定以命相搏!”
十八歲的周硯,愛她愛到了骨子里,所以此刻,怒火滔天。
可二十五歲的周硯,會(huì)后悔與她相識(shí),后悔此刻所做的一切……
心口處傳來錐心刺骨般的疼痛,幾乎讓宋檸喘不過氣來。
她努力地深呼吸著,才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開口,竟是出奇的平靜,“周硯,把劍放下。”
聽到這話,祠堂內(nèi)的人皆是一愣。
周硯也詫異地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宋檸,對上她蒼白的臉頰,眼底又不自覺地泛起了心疼,“檸檸,別怕,有我在,沒人能把你怎么樣。”
他以為,她是擔(dān)心他護(hù)不住她。
可宋檸的眼里,滿是涼薄。
“這是我的家事。”她緩緩開口,輕柔的聲音在這祠堂內(nèi)回蕩,竟顯得格外冰涼。
周硯不由得張了張嘴,竟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
一句‘家事’,已是將他這個(gè)‘外人’徹底撇清了干系。
那邊,宋父宋振林倒是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來。
只見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須,沖著周硯冷聲哼道:“賢侄,檸兒說得對,別說你與她婚書未下,就算是下了,她如今也是我宋家的女兒,就得守我宋家的規(guī)矩!”
言下之意,輪不到他姓周的說話。
周硯氣急,正欲辯駁,卻不想,宋檸先一步開了口,“宋家是何規(guī)矩?”
仍舊是那輕輕柔柔,卻偏偏冰冷刺骨的聲音。
她是記得今日的,宋思瑤看上了她娘親留下的鐲子,非要奪去,她自是不肯,搶奪間,鐲子落在地上,摔成三塊。
所以,她打了宋思瑤。
可宋振林卻不問緣由,指責(zé)她粗鄙無禮,沒大沒小,罰她受家法,跪祠堂!
她倒是想問問清楚,這是宋家的哪門子規(guī)矩。
宋振林眉心微蹙,直覺告訴他,他這個(gè)女兒今日不太對勁。
可那邊,宋思瑤顯然還未察覺出什么來,聽到宋檸這樣問,便是冷笑了一聲,“妹妹這是問的什么話?我們宋家雖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可我們宋家也跟其他有頭有臉的人家一樣,最是講究長幼有序,尊卑有別。我是長姐,你敢跟我動(dòng)手,就該受罰!”
宋振林在一旁頷首,顯然也是認(rèn)同了宋思瑤的話。
宋檸也不自覺地緩緩點(diǎn)頭,“長幼有序,尊卑有別……”
她一邊輕聲呢喃著,一邊朝著宋思瑤走去。
等行至宋思瑤的面前,她才頓住了腳步,而后猛地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宋思瑤的臉上。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這祠堂內(nèi)回響。
周硯驟然瞪大了雙眼,怎么也沒想到他的檸檸竟也會(huì)有這樣兇悍的模樣。
宋振林更是大驚,怒目而斥,“逆女!你要做什么?!”
宋思瑤也捂住了臉,驚怒地瞪著宋檸,“你瘋了?竟還敢打我!”
“啪!”
又是狠狠一巴掌落下。
宋檸看著宋思瑤那張紅腫的臉頰,這才冷聲開口,“我乃嫡女,而你不過區(qū)區(qū)侍妾所生,我尊你卑,打了你,你就該跪下來謝我恩賞!竟還敢口出狂言,教我規(guī)矩?憑你這賤種也配!”
宋檸三歲時(shí),宋夫人便去了,這么多年來,宋家上下只當(dāng)她是個(gè)沒娘的孩子,莫說是宋思瑤,就連那些狗仗人勢的奴才都能在她面前耀武揚(yáng)威。
所有人都忘了,她是宋家嫡女,她的娘親,是國公府的大小姐!
她身份尊貴,便是宋振林也不能隨意打罵于她,更何況,只是個(gè)妾生女?
宋思瑤捂著臉,雙眸含淚,可此刻除了瞪著宋思瑤,她什么都做不了。
嫡庶有別,注定了她是被踩在腳下的那一個(gè)!
宋振林也沉著眉不說話,看著宋檸滿身是傷卻一臉凌厲的模樣,仿佛看到了從前的故人。
而周硯……
宋檸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周硯。
四目相對,少年郎眼里的詫異一閃而過,很快就被明媚的笑所取代。
他甚至還沖著宋檸比出了大拇指來,那雙亮盈盈的眸子分明在說:檸檸做得好!
是十八歲的周硯啊!
是那個(gè)愛她愛到了骨子的周硯啊!
可是周硯,這一世,我們不要再糾纏了。
宋檸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眼底翻涌起來的淚意,沖著周硯緩緩開口,“周大少爺,宋家的事,我自會(huì)應(yīng)付。以后,不要再來了。”
周硯何曾想到宋檸竟會(huì)用這樣疏離的稱呼他,一時(shí)間愣在原地。
可一旁已經(jīng)有宋家的下人上前來,請他離去。
他張了張嘴,分明是想跟宋檸說些什么,宋檸卻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
像是……不愿再見他一般。
無奈,周硯只能跟著下人離開,卻是一步三回頭,眉宇間盡是憂色。
只等周硯的背影消失在了不遠(yuǎn)處的回廊下,宋振林才又終于又開了口,“好了,今日時(shí)候也不早了,都回去吧!”
聽到這話,宋思瑤一邊捂著臉,一邊不情不愿地行了禮,就要離開。
可宋檸卻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話一般,看向宋振林,滿臉質(zhì)問,“回去?父親的意思是,今日之事就要這般算了?”
前世,若不是周硯拔劍相護(hù),宋振林是準(zhǔn)備讓她在此處跪上三天三夜的!
如今她好不容易回來了,怎么可能讓這件事就這么算了?
宋振林的眉頭再度緊擰了起來,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dòng)。
近日正逢吏部三年考績,他上下打點(diǎn),苦心經(jīng)營,眼看到了升遷的關(guān)鍵時(shí)刻,最忌的就是后院起火,惹來同僚側(cè)目或言官注意。
此刻,他強(qiáng)壓著翻騰的怒火,聲音沉啞,“你打也打了,該出的氣也都出了,還想怎么樣?”
宋思瑤也恨恨盯著宋檸,分明滿心不甘,卻不敢在宋振林面前多說一句話。
卻不想,宋檸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一般,笑出了聲來,“哈哈哈……父親不會(huì)以為,兩個(gè)耳光,就能與我這滿身的傷相抵了吧?”
宋振林眸色一沉,眉宇間的怒色更甚。
宋思瑤見狀,立刻接過話來,“是你動(dòng)手在先,父親才會(huì)動(dòng)了家法!怎么?你還想忤逆父親不成?!”
話音未落,便聽宋檸厲聲呵斥,“是你打碎了我娘親留下的玉鐲在先!那是我娘給我的遺物,何等貴重!”
“那你也不該先動(dòng)手!”宋振林一聲怒喝,“你先動(dòng)手,就是你不對!”
聞言,宋檸轉(zhuǎn)頭看向宋振林,看著那張滿是怒色的老臉,心頭最后一絲微弱的期盼徹底熄滅,只余下冰冷的嘲弄。
“呵。”她一聲輕笑,緩緩點(diǎn)頭,“我的確不該指望父親你能給我公道。無妨,我這就去外頭找人評(píng)評(píng)理,看看明日這滿京城內(nèi)議論的,究竟是我宋檸蠻橫無理,還是你宋大人寵妾滅妻,虐打嫡女。”